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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中, 篝火熊熊,偶爾發出幾聲“劈啪”聲,烤肉的香氣濃鬱誘人, 得了珍貴法寶的眾人歡聲笑語,試圖將葉緲緲拉進這熱鬨中。

蕭子平更是擠開其他人, 提著一串烤得金黃流油的蛟龍肉,坐到了葉緲緲的跟前,極殷切地撕下一條一條, 喂到她的嘴邊。

動作之殷切, 姿態之虔誠,既像是對情人的體貼照顧, 又像是對祖宗的殷切侍奉。衛靈雨等人沒有一個嘲笑他的,隻擔心他伺候得不夠周到, 不時提點幾句。

在洞穴的最角落裡,一道人影靠著石壁而坐,身形被篝火和隊友遮住了大半, 不引人察覺。他腦袋垂著,平庸的麵孔上不帶一絲表情, 好似這熱鬨與他無關。

“給。”一道輕聲響起,琦玉抬眼,隻見身前多出一串烤蛟龍肉。

他一時沒動,耳朵捕捉著離他最遠那處的聲音。她被蕭子平侍奉著, 似乎吃得正香。唇抿了抿,搭在蜷起右腿上的拳頭鬆開,接過衛靈雨遞過來的烤蛟龍肉:“謝了。”

“客氣什麼。”衛靈雨擠過來,在他身邊坐了,手裡也拿著一串烤肉, 一邊吃著,一邊好奇問他:“你跟葉前輩究竟怎麼回事?”

如果他真的被她退婚,雖然有些遺憾,但衛靈雨覺得也屬尋常。葉緲緲的修為,真的比他們高出太多了,這樣的她和琦玉,又怎麼結為道侶呢?

“你想開點吧。”她有些同情地道。

雖然不知猜測是真是假,但他喜歡葉緲緲,而葉緲緲甚至不認得他,卻是真真切切的。

“嗯。”琦玉道。

慢慢撕下一條烤肉,與她此刻食用的姿態一般,將一條烤肉放入口中,緩緩咀嚼。

衛靈雨看著,不禁歎息一聲。

從納戒中取出一件法寶,遞給他道:“呶,我得了兩件,分你一件。”

剛才葉緲緲贈送法寶時,他並沒上前爭搶。平時他對葉緲緲視而不見,目不斜視就算了,竟然連法寶都不要,衛靈雨覺得他實在傻。

“我不要。”琦玉眼也不抬,淡淡地說。

衛靈雨想塞給他,誰知他身子一側,躲了過去。好氣不已,將法寶重新收起:“不要就算了。”

重新坐好,啃起了烤蛟龍肉。

琦玉也重新坐好。仍舊是慢條斯理的,一條一條撕下來,喂進嘴裡。

他想喂她吃,取代蕭子平的位置。

也想被她喂,就枕在她的腿上。

但是終究不能了。二十年前,他們便斷得乾乾淨淨了。想到這裡,他心頭鈍痛。

衛靈雨沒發現他的異樣,吃完一串烤肉後,便又到前麵取。

這一去,就沒回來。

角落裡再次隻剩下琦玉一個。他不覺孤單,此刻聽著洞穴中的和樂融融,不禁又想起了從前的一幕幕,心下黯然。

二十年前,他跟她分開後,並沒有回妖族,而是四下流浪。

當時,她說了他最不喜歡聽的話,他神智幾近崩潰,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決然離去。腦中紛亂,心頭劇痛,實在不明白,她明明對他並非無情,為何如此堅決不要他?

他隻想著離得遠遠的,不能回去傷害她。抱著這個念頭,他飛行了不知多久。等到神智清醒一些,就發現自己到了一片陌生的荒原上。

四下並無人跡,也無妖獸出沒的痕跡,他緩緩降落,一步步走到了開闊的大河邊。站在水邊,低頭看著河麵上的倒影。

水麵上出現一張俊美憔悴的臉孔,他隻來得及看一眼,倒影便被落下的水滴打碎。一圈圈漣漪蕩開,他再也看不清河麵上的影子。

後退幾步,坐倒在河岸上,仰頭看著昏暗的天際,此時連月亮也沒有,他尋了半天也沒能看到那輪她最喜歡的皎皎明月,終於忍不住低頭,捂住了眼睛。

沒有了,他的夢破碎了。

他籌謀了許多年,為之努力了許多年的夢,碎了。

他剛剛被秦生離附身時,都不曾如此絕望。他那時想著,等他強大後,殺了秦生離,仍能回到她身邊,討她歡心,再將她哄回來。

但是,一切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她連侍奉在側的機會都不給他,直接將他攆走。

為什麼?

如果她生氣他騙了她、狎戲她,可以懲戒他。如果她生氣他損壞了她的武器,可以責罰他。

可她沒有,她無情而決絕地攆走他,永遠都不想看見他。

他不明白。

明明看到他傷重的模樣,她擔心得眼淚都掉下來。

他在河邊坐了不知道多久,隻覺日頭升起又落下,天色亮起又暗下,他渾渾噩噩,不覺時間流逝。

直到一輪皎皎圓月出現在夜幕中,將荒原照得明亮寂靜,他感受著涼涼的月輝,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就如這輪明月,高掛天際,明亮美麗,卻不屬於任何人。

他年少無知時生起的私心和野望,想將她摘下收藏,是癡心妄想,是不可能的事。

他徹底按下尋她的念頭,既然她不想再見到他,那就這樣吧。她耐心頗少,他總不能惹了她不耐煩,兩人反目。

他在河邊又坐了一夜,看著那輪圓月升至正空,又緩緩傾移,直到日頭升起,徹底蓋住它的光芒。

他躁亂的思緒漸漸沉澱下來,開始思考起今後的打算。回妖族?不。族中固然平和歡樂,溫暖有加,但他不想被族人知道他的事,以憐惜而小心翼翼的姿態對待他。

那,去哪兒呢?

逍遙宮不能回了,殿下不想見到他,她會出現的地方,他都不能去。

他隻有這兩個地方可去。一個不想去,一個不能去。他心下茫然,落寞浮起,恍然覺得從始至終,他什麼都沒擁有過,還是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小狐狸崽子。

天下之大,他仍舊是孤單單一個。

然他心誌堅毅,很快甩開這樣軟弱的念頭,繼續思索起來。他不禁想道,如果,如果她在他身邊,如果他們修成正果,他打算怎麼過?

這樣一想,諸多畫麵紛紛湧入腦海。他知道魔族的浪蕩本性,才舍不得拘束她,所以他會陪她到處浪蕩。如果見到好玩的,便帶回去給孩子們。他們會過得開心自由,逍遙快活。

這樣想著,他心中便有了主意。緩緩站起,收起手中重劍,更換身上衣裝,而後去禦器閣買了一件能夠遮掩容貌的靈器,開始了遊曆。

這一遊曆,便是二十年過去。

他加入過許多隊伍,認識了不少朋友,在清麓山發現了前輩洞府後,他被衛靈雨聯絡,兩人組成了一支隊伍,打算入內探險。

本來這會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探險,直到他在人群中隨意一掃,瞥見那道叫他心神顫抖的身影。

他當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幻覺,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穿著打扮如此普通?他不露痕跡地在她麵前走過一遭,發覺果然是她!

他腦子裡轟的一下,什麼也思考不了了,渾渾噩噩地回去。等到回過神後,就聽到衛靈雨的聲音:“行,我這就去邀請她!”

他張了張口,想要攔住她,但是喉嚨裡一絲聲音也沒發出來。他是想見她的,他非常非常想。

現在他沒有主動去見她,他沒違背約定,是她出現在了他麵前。

她沒有隊伍,還是一個魔族,邀請她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他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來證明他沒有違背約定,沒有做錯事。

但,他自己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是個卑鄙而貪婪的小人,他把她哄進來,偷偷看她,聽她跟人說話。

他既痛恨自己,又沒打算改變。一邊自厭自惡,一邊自暴自棄。

終於,烤蛟龍肉吃完,洞穴內的熱鬨聲音漸漸消失,大家各自盤腿打坐,修複疲憊的心神。就連蕭子平都抽身而退,回到隊伍中來。

洞穴中靜得不像話,篝火漸漸熄滅,最後一絲熱度也消失,但洞穴中卻沒有昏暗下來,因為衛靈雨早就往洞穴壁上嵌了許多夜明珠。在篝火熄滅後,夜明珠的柔和光輝充盈了空間。

良久,琦玉抬頭,往離他最遠的地方看去。

驀地,他腦中轟的一下,血液上湧,很快麵上發赤,耳廓如被火燒!

不偏不倚,他抬起頭時,恰對上她的眼睛!她清澈冷淡的眸光,仿佛能看透一切,讓他的小心思無所遁形!

落在身側的手瞬間攥起,他不受控製地抿起了唇,感受到身上多處肌肉都不受控製地跳動,他不知自己怎麼做到的平靜,隻感覺到輕輕點了點頭,便移開視線,閉上眼睛,向後倚靠在石壁上。

仿佛剛才與她對視,不過是湊巧。

身體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冷靜處理好了這波變故。琦玉倚在石壁上,感受到心跳如擂鼓,咚咚咚,仿佛要從胸腔裡迸出來一樣。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攥緊。

怎麼會那麼巧,她為什麼會看過來?

他不敢睜開眼睛,也不敢探出神識去觀察。她雖然是魔族,不修神識,但他不敢冒險。

二十年前,他的修為高於她。現在,卻未必了。

當年他體內多出一顆莫名的妖丹,一度讓他的修為提升至妖尊之境。但,這修為並沒有保持住。殺了秦生離後,修為便開始跌落,他擔心損毀其中的力量,連忙挖出,還給葉緲緲。

但葉緲緲沒要,又讓他收回體內。他雖然收回了,但是妖丹的力量已經跌落一個大境界,隻有八尾的實力。二十年過去,他的實力還在減損,到現在不過六尾的實力而已。

相處的這段時間,他觀葉緲緲出手,可以判斷出她的實力穩穩攀升,怕是離魔王隻差一線。他若冒然探出神識,難說會不會被她察覺到。

他胡思亂想時,葉緲緲已經收回了視線,並且無聲起身,走出了洞穴。

她會看向他,隻是一個意外。其他人都歇息了,但她沒有。一來,她並不覺得累。二來,她長角了,這實在激動魔心,她興奮得厲害,毫無困意。

因此,打量著洞穴中的其他人,打算不驚動他們離開洞穴。誰知,那個餘道友沒歇息,兩人的目光便撞上了。不過,他對她點了點頭,便閉上眼睛,倚靠石壁歇息起來,葉緲緲便沒在意,起身悄悄離開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