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伊，小三他……”
“師母，老師……”
“藍昊王……”
唐菱伊剛剛踏進城池中心的府邸時，圍在一處的眾人紛紛循聲看了過來。
他們自發地讓出了一條路，縱使悲痛與憤怒交加，也強行抑製著不讓自己出聲為這陰沉沉的氣氛再壓上一根稻草。
“比比東受了重傷，武魂帝國的軍力也被摧毀大半，三天之內，絕不會再起戰事。”
唐菱伊麵色淡然地蹲下身扶起已經是一具冷冰冰屍體的唐三，轉頭看著身旁的人出聲道。
“菱伊，你要帶小三……”戴沐白看著她的動作，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三天。”
臟汙的血跡將盔甲和鬥篷粘在了一起，透過大門照射進來的光讓人看不清晰她的神色，唯獨那沒什麼情緒的音調好若鳴鐘震得人發顫。
“可小三他……”
“戴老大。”唐菱伊似乎笑了笑，後麵的語句聽得戴沐白瞳孔一縮，回想起了那日在海邊的後半段對話。
“他不會有事的。”
“……那之後呢？”
被“惡鬼嬉笑”嚇得神不守舍的人愣愣問道：“你怎麼辦？”
“可能過段日子就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長眠吧。”嘴邊含著淺淺笑意的女子認真思考著，把生死之語說得像是無關緊要的大事一樣：“但也有可能直接喪心病狂的拖著整個世界陪他一起死……emmm仔細想想，後者更像是我會乾得出來的事呢。”
語氣輕柔，丁點也瞧不出一個喪失摯愛的人應有的情緒。那些苦澀的，惶恐的，瘋狂的……全部都被埋葬在了那張虛假的麵具之下。
“所以啊……”
陰森森的骸骨漸漸隱於泥土，斑斕的圓月也慢慢恢複了耀眼的光色，隻餘藏著殺機的警告之語讓這暖春冷得依舊如同寒冬。
“為了這個世界，你們……嗬，也得祈禱他好好活著。”
“菱伊！”
“你……”
“讓她去吧。”戴沐白回過神，伸手攔住這一大群情不自禁邁開步子意欲追上去的人：“菱伊不會說謊的。”
“……”
餘下的幾人不由對視一眼，慢慢停住了步子。
半晌後，似有歎息一聲接著一聲，為這暗淡的晝夜又添了幾筆濃墨重彩。
“妧妧，又要麻煩你了。”
破敗的軀體中飄出一道近乎透明的影子，湛藍色的長發、如大海般寬廣的眼神……無一不說明著他的身份。
唐菱伊坐在輪椅上低頭自顧自地翻著食物語，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唐三自知自己剛剛貿然的舉動惹得戀人很不開心，心虛與歉疚占據了眸底，一步一挪地貼近渾身散發著“莫挨勞資”的唐菱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
“妧妧……你生氣了？”
“我哪敢？”一個標準上揚了十五度的假笑，“您可是救世的大恩人，我一個小女子怎麼敢怪您這個‘根本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的大！傻！瓜！呢！”
最後脫口而出的具象化表述像是打開了怒火的筏子，唐菱伊繃不住強作淡定的殼子，抓著“食物語”的手指緊緊又鬆鬆，就這樣反反複複了好幾次……她才慢慢從起伏的情緒中掙脫，恨恨道：
“……如果不是早有對策，我現在真想好好揍你一頓！”
瞳孔劇烈顫動，晶瑩的淚珠從眼角順著臉頰滑落。
她麵無表情地瞪著他，並沒有表現出多麼的悲痛欲絕來，沒有控訴沒有癲狂……但眼中一層又一層的死寂卻深深刺痛了唐三的眼。
那種與世人格格不入的疏離似曾相識。
女孩漫不經心地得過且過，慵懶鹹魚的表象下是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態度：她沒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不曾有過想要活著的欲望——螻蟻尚且明白求生的理，但她卻平和地接受、甚至是期待著死亡。
唐三有時在想，如果他們不曾相識，如果唐菱伊來到這個世界後便一直孤身一人的話……會不會有哪一日：或許在很久很久的以後，他會聽旁人閒聊起她的故事；又或許在慌亂之中巧合相遇，他會驚覺世界上竟然還存在著這樣的人——明明有著掙脫束縛的力量卻還是活得像隨風飄落的枯葉。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那人自嘲地一笑，“和你在一起後，她至少不再消極待日了。”
“如果不是和你交代過，我也不會這樣做的。”想要牽過她的手，但生死的界限卻讓這個平平常常的動作都成為了奢望。唐三的眸子暗了暗，不過很快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將不良的情緒壓下。
“但妧妧要是想打的話……我躺平讓你揍。”他特意蹲低了身子，仰頭作出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對不起，妧妧，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
唐菱伊閉眼咬了咬牙，聲音驀地沙啞了起來：“不，這也算在計劃之中。剛剛無緣無故衝你發火，是我不對。”
“對不起。”
“可能是最近太過勞累身體不舒服還有精神壓力有點大……”她輕輕啜泣了幾下，勉強露出微笑，胡亂地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淚痕：“你彆擔心，讓我緩一緩就好了。”
唐菱伊不是什麼輕易就被情緒操控的人——準確來說，她其實比很多人都要理智清醒。譬如在麵對危機的時刻，僅僅隻需短短的一秒，她便立刻能做出效益最大化的決定。
那些感性因素所遺留的失控，僅僅是在處理完所有事情後才會考慮的問題。
她太分得清輕重緩急。所以唐三才會放心地將後續的事情交給她處理，不過他也是在十全的把握下做出的，如果這種衝動有一丁點讓他失去唐菱伊的可能的話……貪心的男人也不會將這個選擇納入考慮範圍。
但他現在後悔了。
——在透明的手一次次穿過枯坐在輪椅上暗自垂淚卻依舊強顏歡笑的唐菱伊的時候。
無助與悔恨像是潮水奪去了他的呼吸，空白的窒息感讓喉中苦澀也吐不出實質性的話語。
他無法擁抱親吻自己的女孩兒，努力和安慰都隻是徒然……而耳邊微弱得似乎根本不存在的哭泣卻像一把把鈍刀來回閹割著腐肉。
“妧妧……”唐三手足無措地抬手又放下，依偎地靠進卻又不舍地留出一段距離，而後隻能一聲又一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悲慟又鮮豔。
“……沒事。”
深吸一口氣，唐菱伊用燦爛的笑試圖掩蓋布滿血絲的眼瞳和慘白的麵容：“我們開始吧。”
唐三沉默地看著她，半晌才喏喏出聲：“好。”
熟悉的綠意將院落掩蓋在深深的幽徑之處，叢生的植物們開始了瘋長阻隔掉一切窺伺的視線——他們守護著一個秘密，一個永遠也不能述之於口的秘密。
這三天過得很快，但似乎似乎也很慢。
還沒從唐三隕落的事實中緩過來的其他人便迎麵被其他事情給砸懵了圈。
身體孱弱看著有些先天不良的女人惡狠狠地在天鬥和星羅的手中撕咬下一口血肉，又笑眯眯地賣了個好給了甜棗奠定了大陸未來幾十年的平靜。
魂獸們歡欣鼓舞地拿著剛剛簽訂的合約手舞足蹈，從此刻開始……身份地位有了在不同籌碼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個世界中缺失已久的重要支柱也總算回到了自己該有的位置。
初生的兩股勢力雖不容小覷但仍舊微弱，不過好在雙方都不是什麼得意忘形目光短淺的性子。在第三方若有似無的幫助下，姑且算作盟友的彼此是最好的夥伴。
——雖不知前路是昭然還是暗淡，但所有的一切……已經開始了新的演變。
在大師看著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家人”激動地難以自抑時，被溝壑劃過、黑暗吞噬的軀殼也慢慢回複了原本的樣子。
強烈的紅光驅散了蔚藍，被封印在左臂的修羅神力在多方刺激下也終於破土而出。
巨大的紅色漩渦出現在半空之上，遠遠看去，便像是一個過濾器將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能量吸納，而後通過尾部注入了唐三的身體。
血紅色比之晚霞的裝飾則更多了幾分殺氣騰騰，像是一片孽海，其下潛伏著數不清的森白骸骨。
“妧妧……”
穿著暗紅色盔甲的男人從長眠中複蘇，伸手擁住了床邊的女子。
懷中久違的充實感讓他喟歎了一聲，頭抵著頭沉沉睡去。
這幕異象整整持續了兩天，一直到第三日太陽從地平線探出頭的時間才慢慢消散。
“小，小三？你好了？”
一直蹲守在外麵的史萊克們看著從院落中走出的人影驚喜尖叫，迫不及待地衝上前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摯友間簡單的身體交流的確有助於加深感情，但……數量太多也會是個不小的困擾。
【貓貓托腮jpg】
唐三努力找住空隙調勻了呼吸，伸手拍了拍這群把他圍得水泄不通的兄弟：“對，我沒事了。不好意思，讓你們為我擔心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不知是誰這樣喃喃重複了幾句，心中沉甸甸的石頭終於消散，暖金色的空氣也跟著輕鬆了幾許。
“三哥，小伊姐呢？”
小舞從失而複得的喜悅中掙脫，探頭向他的身後望了望：“小伊姐怎麼沒跟你一起出來？”
“對啊。”寧榮榮也猛然反應過來，擔憂之色漸漸占據了臉龐：“三哥，菱伊她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神明死而複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成為了現實。在興高采烈之餘也不免生出另外的擔憂：
那代價呢？
奇跡現世的代價又是什麼呢？
是……？
接著便是不敢去揣摩的恐懼：不願、不肯去想象的糟糕事實。
唐三將眼底一閃而逝的不自然壓下，溫和自然地露出寵溺的笑意：“妧妧有點累，睡著了。你們彆去打擾她。”
他看上去很正常，熟悉的人也沒有窺得那種“至愛死亡”的崩潰，於是都沒再多想。
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後，簇擁著他走向了元帥府。
“小三你那天可嚇死我了……”
“對啊，三哥我給你說戴老大都快哭出來了……”
“死胖子，胡說什麼！我才沒哭，以為誰都像你一樣……”
“我才沒胡說，榮榮小奧你們說是不是！我還看見竹清幫你擦眼淚呢！”
“就是就是！戴老大彆不好意思嘛，男子漢大丈夫敢做要敢當啊！對不對，竹清？”
“……對。”
“……親愛的你也欺負我？！”
“七妹你臉紅了！”
“大庭廣眾就親愛的？戴老大你可真……嘖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