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嗚嗚。
“那要我來說,”祝槐道,“這個亡靈節,還可以照樣辦。”
“……???”
“但是……”那隻食屍鬼不解道,“我們不獻祭了咯?”
“誰說要獻祭了。”
祝槐說:“你們看泉城現在多熱鬨,刺激了多少消費?你們已經和自己人談好了吧,就這麼繼續合作,每十年辦一次,停辦期間就主打宣傳亡靈節的文化,也不愁沒有人來。”
正苦於荷包空空的食屍鬼們一臉找到財富密碼的驚喜。
祝槐:“不過——”
凡事最怕不過和但是,一眾食屍鬼登時又屏息靜氣起來,小心翼翼地等著她的轉折。
“既然要和人類長期合作,”她說,“你們就得展現出相當的誠意。”
食屍鬼長老:“誠意?”
刀疤懂了她的意思。
“湯尼·佩特。”他道。
祝槐點點頭。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主祭下的命令吧?但不僅是它,負責動手的也找出來,就算隻是接了命令也得有從犯的責任。”她笑著,語氣一點都聽不出來是在施壓,“我不會要求你們怎麼去處理它們,你們自己應該對‘誠意’這個詞有分寸。”
食屍鬼長老:“……”
它無端感覺脊椎有點涼。
“好吧,好吧,”長老馬上妥協了,反正也不關它的事,“我們肯定會去做的。”
“還有一件事。”祝槐說,“現在你們知道了,你們要麵向的那些居民和遊客,他們的定位不再是祭品,而是客人。”
聚在這裡的這堆食屍鬼還有大把不知道自己將迎來的是怎樣的多舛命運的,茫茫然地重複著“客人”倆字——反倒是經曆過洗禮的小食和小屍,突然回想起什麼似的,猛地打了個冷戰。
“那麼尊重客人的第一步。”
她微笑道。
“請吧。”
熟悉的泉城街頭,熟悉的居民區公寓,傑弗裡趴在窗戶旁邊。他從天亮等到天黑,再從天黑等到天亮,這時候“砰”地一頭栽在玻璃上,才發現自己等著等著給等睡著了。
直接趴著睡的後果就是連身體都很僵硬,他打著哈欠去揉撞得生疼的腦門,注意到外頭天色又黑了——這已經是亡靈節的最後一天了。
傑弗裡恍惚了兩秒,忽然意識到自己是被外頭的敲門聲還有魔術師“小子來開門”的喊聲給吵醒的。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馬上要出臥室了就反應過來,刻意放慢了腳步,滿臉一點不在意地去擰了把手。
門應聲而開。
他冷眼打量一下門外倆人,“還活著呢?”
魔術師很樂於拆他台,“這小子一整夜沒睡。”
傑弗裡:“……”
“喲,”祝槐笑笑,“這麼擔心我們?”
傑弗裡:“?????”
“擔心?誰擔心啊,”他凶狠道,“我還不夠嫌吵的——怎麼又這麼多人?!”
乍一看是少了倆食屍鬼,但來的還是那天晚上那幾個,不算它倆就達到了人類人數的曆史新高。小偷嘴上這麼講,身體先給他們讓了地方,南風第一個苦哈哈地就要往對麵沙發上倒,“好累啊……”
監督食屍鬼們把自己洗刷乾淨到剪短的指甲都能反光真是個大工程。
“這不是挺有意思的?”卡洛琳勾著唇角,她負責的是禮儀部分,“人生難得的經曆。”
南風:“難得是難得……”
但是他們昨晚就湊合休息了四五個小時啊!
塞繆爾:“你以後可能還會有四十八小時不眠不休的任務。”
南風:“……”
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啊?!!
“既然你這麼累,”刀疤說,“那待會兒你在這歇著,我們自己去。”
“不不不不不——我可沒說要歇。”南風立馬一個鯉魚打挺就跳起來了,“覺可以不睡熱鬨不能不湊,走走走。”
傑弗裡聽出不對了,“你們又要去哪兒?”
“亡靈節啊,”祝槐說,“你不去?”
小偷瞪著她看了幾秒,還不等開口,見她丟過來個什麼就條件反射地抬手接住,拿著一看才看清是朵絹布做的白玫瑰花,“……這啥?”
“彆管那麼多,戴上就行。”祝槐側頭看還躺在沙發上的魔術師,“你呢?”
“我沒興趣。”
魔術師給自己換了個更舒適點的姿勢,眯著眼睛哼了聲,“‘King’從不回首過去。”
其他人:“……”
看他還這麼中二就放心了。
傑弗裡沉默片刻,憋出一句“好好看家”,看看掛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八點,頭一個捏著那朵絹花出了門。
隻留下南風的聲音在後頭:“哎是不是早了點——”
亡靈節的最後一個夜晚,街道上無人來往卻並不怎麼安靜,從遠處飄來似有若無的音樂聲。風笛悠揚,鼓點輕躍,一連串深沉的旋律漸漸由弱變強,樂音莊重奇異,隱隱地扣得心弦也在跟著發顫。
沒有樂隊,沒有鼓手,樂曲不知從何而起,也不知向何而去。
早就在幾日前布置完成的廣場一如既往裝飾華麗,中間還有好些逗留在此的遊客,他們有的戴了白花,有的沒有,此刻正神色訝異地看著其他人不約而同地三三兩兩前來,像小溪彙入河流。
但這驚異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前奏結束,進入正篇的樂曲讓人越發想跟著節拍搖擺,這是他們從來不曾聽到過的音樂,卻又像是他們聽過的任何一首曲調——入睡時母親哼唱的搖籃曲、情到濃時從吉他上撥下的情歌、又或是心情好時偶然哼出來的小調。
有微光飄進夜色,將一切染出隱約光彩,氣氛也漸漸飄忽了。
人們踩著鼓點向廣場中央走去,忽然有誰應和著樂曲輕輕唱了起來。
“工作時間,玩樂時間,現在到了亡靈舞時間。”
有來自各方的遊客,有本地的居民,人數並不算很多,但足夠讓這個廣場熱鬨起來,大家無論男女老幼、無論貧富地聚集在了這裡。
“富人窮人齊齊聚,一起來跳亡靈舞。”
那聲音又唱道:
“踏步旋身複停駐,一起來跳亡靈舞。”
“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歌,”臉色蒼白地搭著披肩的年輕女人驚訝地說,“但我又覺得在哪裡聽過……”
祝槐笑了笑,她沒有戴花,隨意地空手站在一旁,“您也是從外地來的?”
“是啊,隻是想來旅遊一下,”女人喃喃,“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
她的話被打斷了。
“親愛的小姐,”一名與她年齡相仿的男性走到她們身邊伸出手,“我誠邀您做我的舞伴,與我共舞亡靈之舞。”
女人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定定地注視著對方的麵龐,眼眶裡漸漸盈了淚水,指尖也在不住發抖。
“……好,我答應你。”她竭力穩住聲音,“我當然會答應你。”
他們牽著手彙入人群,舞步相得益彰——就像從前已經做過無數次一樣。不知不覺之間,似乎多出了一些人,或與自己的舞伴同齡,或是稚嫩孩童,也有不少是垂垂老者,沒有人對他們提出質疑,一如在他們邀請共舞時沒有得到任何一次拒絕。
傑弗裡還靠著樹站在旁邊,他又有點想抽煙,準備伸進兜裡去拿打火機。
一雙小小的手突然拉過了他的。
很不可思議,明明它在他記憶裡更瘦小、在最後那段時間也更乾枯,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那雙手的形狀。
他抬起頭,望見少女笑靨如花卻叫不出對方的名字,像是隻要這麼做了就會從這個夢中醒來。
他被牽著向前走去,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個洗衣房的清晨,他們收了幾個硬幣替彆人看著洗好的衣服,無聊之下自己哼著歌謠一步步踩著陽光,簡陋卻依然心生向往。
“真是費儘心思。”
祝槐聽見這句評語,也不避諱,笑吟吟地晲了旁邊的人一眼。
“就算隻是活人安慰自己的把戲,隻要能重新往前走,”她說,“我覺得也沒有哪裡不好的。”
塞繆爾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又聽她道:“你不去嗎?”
“沒興趣。”他說,“我隻想看看這會變成什麼樣。”
“我差點就信了。”祝槐毫不客氣地說,“我就直說了,你想複活誰?”
警探的眼神幾乎是一瞬間冷了下來。
“我沒有那種想法。”半晌後,他說,“也不能有。”
“算了,我也沒真打算知道答案。”祝槐道,“換個問題,如果那個人現在看到你這樣會怎麼想?”
塞繆爾這次沒有那麼刺蝟了,他聽了這句話,望著天空數秒,這才慢慢說:“會失望吧。”
“真巧,我也是。”
祝槐笑笑,“不管怎麼說,合作愉快。”
一切微妙的不微妙的氣氛都破壞於麵前突如其來地衝過去一個南風,他後頭跟了好幾個提著裙子追他的女孩——看那之前似乎沒在附近見到的長相,應該是食屍鬼。
祝槐:“……”
塞繆爾:“……”
想想之前也是被本地有食屍鬼血統的女生拚命邀請跳舞……
“你同事是怪薄荷吧?”她微妙道。
塞繆爾:“………………”
問他他問誰啊!
“你們還看!”虛晃一招的南風順利甩脫追兵,氣喘籲籲地跑回他們麵前,憤怒地控訴道,“你們就知道看戲!”
祝槐:“你也知道是戲。”
南風:“???”
這日子還能過?!
“說起來,”他回頭,看到不遠處的傑弗裡,不由小聲說,“傑弗裡之前不太喜歡吧,我在想……”
三人:“……”
也是,最好永遠都彆讓他知道真相。
“……不過,知道是那麼知道,”南風撓撓臉頰,“我很好奇,死者真的附身了嗎?”
“嗯……”祝槐歪頭,“我們又不是它們。”
“——就當是個未解之謎吧。”她笑道。
一首舞曲已經終了。
少女不顧挽留地鬆開了手,緩緩退後,身影就這麼消失在了人群。
傑弗裡愣愣站在原地,等回過神來,胸膛劇烈起伏兩下,正要一把扯下彆著的那朵絹花,忽地停住了動作。
一隻小小的淺色蝴蝶輕輕落在了玫瑰花瓣上。
它忽閃了兩下翅膀,很快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