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久彆重逢後的感動是有對比的。
刀疤麵對著正娉婷站在跟前、溫婉笑著伸手過來的女人, 滿臉都寫著不熟。
……他真的演不來啊!!!
“……對不住啊,”他自己也知道這樣太煞風景,尷尬得憋了半天, 悶聲道, “我前不久不小心跌了一跤, 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連以前的也都不太記得了……”
正尋找著空餘客人經過他倆的食屍鬼差點滑了一跤。
不記得個鬼啊當初搬到主祭麵前有它一份力!就抹了那一丁點點好不好!
女人眉眼間難掩失落, 但還是不放棄地伸著手,這下反而叫人有罪惡感起來了。還不等他再說什麼, 忽然就被誰猛地推了後背一把, 跟著向前栽去,女人便順勢拉他彙入了正翩然起舞的人群。
這是極端陌生又莫名熟悉的舞曲,他的腳卻知曉該怎樣應和似的自發動了起來。箭在弦上是不得不發了, 刀疤趁著轉圈的時候瞪了那罪魁禍首一眼。
卡洛琳就站在原地,不掩幸災樂禍地回笑一下,慢條斯理地給自己開了罐飲料。
真有趣。
她見慣了人們在不得不要和親朋戀人分彆時的悲傷,還是第一次看到像現在這樣的表情。明明是正在與馬上要分離第二次的亡者共舞,他們臉上卻帶著滿足與慰藉的微笑,簡直就像在感恩這段從死神手中偷回來的時間。
他們不再留有遺憾。
又一曲結束, 剛才被她坑了的隊友目送“妻子”離開,立刻氣勢洶洶地回來算賬。
“你——”
“你不想跳你彆戴花啊, ”卡洛琳直接搶了他話頭嘲笑道, “我就不戴,我就好好的。”
再瞧那邊那個被好幾個追著跑的。
刀疤:“……”
他訕訕,“這不是生活裡總得有點儀式感嗎?”
卡洛琳:“左腳踩右腳那是挺儀式的。”
刀疤:“………………”
他被懟得啞口無言, 最主要的還是表現實在有點丟人, 隻好悻悻地選擇閉嘴縮點存在感。好在人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跟前, 哪還有餘力去留神其他的。
鬢角花白的父親向也已步入中年的女兒欠過了身,早夭的孩童抓著父母的手指頭,又被抱著踩在他們鞋尖上,就這樣一圈圈轉起來。
一曲舞畢,死者眷戀卻決絕地退場,活人的笑容也漸漸褪去,望著重新空下來的指尖,能挽留的隻有抓不住的空氣。
傑弗裡還在望著那朵絹布花出神。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著蝴蝶停留過的那片花瓣,臉上是夢醒後的茫然,半晌過後,抬手碰了一下自己心口。
像是一直以來空缺的那塊被重新補平。
婉轉的風笛聲也有徹底停下的一刻,取而代之的是象征落幕的鐘聲。大鐘被一下接一下地敲響,舞蹈落幕,神秘的舞伴們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隻留下如同大夢初醒的人們,帶著還沒有完全清醒的神情慢慢走回了家和酒店。
廣場上恢複了一片寂靜,殘存在空氣中的是淺淡的、仿佛真正存在過的玫瑰香氣,記錄下這一夜並非虛妄。
第二天清早,公寓二樓的房門又被敲響了。
昨晚其實結束得挺早,這休息了滿打滿算也有八九個小時,祝槐是挺清醒的,可站在後麵一點的南風依然還是完全緩不過來的困倦——可能這就是被食屍鬼追了八百個回合的後果吧。
即便如此他也打起了精神,旅行社給他們定的離開時間就在今天下午,雖然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但明麵上的身份還是要裝裝,這之前該走的地方也是得走一趟的。
原以為聽到的又會是小偷大聲嚷嚷的抱怨,哪料到不過十幾秒後,傑弗裡一聲不吭地過來給開了門就轉頭又進去了。
他這表現可稀奇得很,祝槐本來就站在前麵,倒也沒說什麼地直接進了門。南風就猶豫了不止一點,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太陽出來的方向,確認是東邊無誤後才跟著邁了一步,結果剛轉頭,就看整潔乾淨得不像樣的客廳看傻了眼。
南風:“……”
他默默地退出去了。
傑弗裡:“?”
“你乾嘛?”他奇怪地問。
南風:“我沒走錯門……?”
傑弗裡:“……”
南風從他眼裡看出來明晃晃的“找打”倆字,這才鬆了口氣——還行,還是那個熟悉的傑弗裡·斯坦貝克。
他這表現當然更氣人了,傑弗裡當場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指了下還在沙發上挺屍的魔術師,“你走錯了他能在那兒嗎?!”
南風:“……啊哈哈哈哈。”
祝槐先進去了一會兒,在收拾乾淨的茶幾旁邊看到倆立著的箱子,“這是你的行李箱?”
傑弗裡“哦”了聲。
“我要退租離開泉城了。”他風輕雲淡地說。
“……???”南風驚訝道,“為啥啊?!”
“我昨天做了個夢。”傑弗裡說,“夢見凡妮莎跟我說不希望我再當小偷了,她說反正也不用治她的病了,不急著用錢,讓我也彆再自暴自棄……我想了想,還是去個地方重新開始吧。”
南風在聽前半句的時候就已經有點壓不住嘴角了,他是真心為對方高興的,其實昨晚看著就已經猜到了說的是誰,但這會兒還是佯裝不知情地問道:“凡妮莎?誰啊?”
“我妹妹。”
傑弗裡停頓了下,又補充說:“唯一的,最好的。”
“行了,沒人懷疑你有幾個好妹妹。”祝槐打趣道,馬上也被他瞪了兩眼,她全然不在意地將一張紙條遞了過去,“那看來咱倆想到一起去了,要考慮考慮這個提案嗎?”
“什麼?”傑弗裡接下紙條,奇怪地看著上麵那一串數字。
“我養父那邊最近可能在招新人當助理,”她笑眯眯地說,“打電話說是我介紹的就行了。”
雖然她自己沒有具體設定,但就學的那些“興趣愛好”而言,收養阿維絲·貝奈特的家庭怎麼也得是個中產起步。開幕式那天晚上,她拍了兩張照片又借機聊了幾句,正好坐實了她的判斷,這會兒不過是順水推舟。
“……這不太好吧?”傑弗裡遲疑道,“無緣無故的……”
“想什麼呢,隻是給你個應聘的機會。”祝槐說,“還要跟其他人一起競爭,能留下也是你自己本事,留不下千萬彆說你認識我,丟人。”
傑弗裡:“???”
他連食屍鬼都綁過還能怕了小小的應聘不成?
“看不起我是吧?!”他“嘿”了聲,“等著瞧吧你。”
他嘴上不客氣,表情卻是笑著的,這邊打打鬨鬨的氣氛正好,那邊魔術師就哼哼唧唧地抱怨起來了,“哎喲,哎喲,我這腰可怎麼辦喲,這可不還得且養著一陣……”
傑弗裡:“你今早上不是好好地自己起來了嗎?!”
“起來?什麼起來?”魔術師據理力爭,“那不是你說要退租打掃衛生非要我挪個地兒嗎!我那麼努力了你還想怎樣!”
祝槐:“起不來啊?”
魔術師:“對啊。”
祝槐:“那我們去教堂找神父,你肯定也起不來了。”
堂堂魔術師當場鹹魚打挺表演了一個現代醫學奇跡。
“走!”他精神抖擻地說,“現在就出發!”
南風:“……”
傑弗裡:“……”
咱這輩子還能有點出息嗎?
傑弗裡正好也要趕這時候出門,他們就乾脆等了一起。據被叮鈴哐啷折磨得苦不堪言的魔術師控訴,這人是從淩晨四點就爬起來開始打掃衛生,等到天亮了又跟房東打電話,現在去還鑰匙,等徹底收拾完準備等驗收直接走了。
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正趕上外出高峰期,他們才剛陸陸續續往外走,恰逢隔壁鄰居也開了門,見第一個迫不及待地往外衝的山羊胡子男人就笑著打了招呼,“早上好啊,和兒子一起出門散步?”
魔術師:“?????”
“兒子?!”他見鬼道。
“啊對對,早上好,”傑弗裡已經麻木了,這幾天他但凡碰上個樓裡的誰就問他和爸爸相處得怎麼樣,“他離婚沒見我好多年了可能有點不習慣,過兩天我也要搬去他那兒一起生活了。”
鄰居恍然大悟又抑揚頓挫地“哦——”了聲就連忙恭喜起來,而大齡中二還沉浸在自己如花似玉的年紀竟然平地蹦出來個十幾歲兒子的崩潰也被理解為了無言的欣慰。
送走了一片熱心腸的鄰居,南風還在痛苦地憋笑,祝槐就沒有這種煩惱——她早就爐火純青了。
“你們……”魔術師深受打擊,瞳孔海嘯道,“你們還背著我做了什麼……”
“冒充你上台演出然後直接跑路算嗎?”祝槐問。
魔術師:“???”
他的一世英名——
“……算了,”要說他看得開也是很看得開,這會兒反而是沒過兩秒就豁然道,“反正來找我算賬的早就能繞卡爾克薩兩圈了。”
南風:“……”
你說的從不回首過去其實是這個意思吧!
不過……
祝槐看魔術師一眼,南風也好奇道:“卡爾克薩?”
“噢,沒什麼,就意大利一地名。”魔術師擺擺手,有了剛才那一出,他心思也活絡起來了,賊兮兮地湊到一臉無語的傑弗裡旁邊,“哎小子,要不你乾脆直接來當我徒弟得了,雖然天分是差了點……”
“你可彆誤人子弟了。”
祝槐忍不住吐槽:“瘋兩個瘋一雙嗎?”
魔術師:“哼!!!”
趕著去教堂拿他心心念念的大寶貝,他下巴仰得老高,腳下倒是一點不含糊,結果碰到個台階差點把自己絆飛出去,好容易才踉蹌幾下給站穩了。他們過來是塞繆爾開了警局的車,後者就靠在車門旁等著,見狀險些沒拿穩車鑰匙。
已經分頭走遠的傑弗裡就完全不給麵子地哈哈大笑出了聲,不等他“親爸爸”追打搶先一步消失在了街角。
南風坐進副駕駛,剩下倆人坐在了後座,祝槐靠著窗玻璃看警探打著了火又調整好後視鏡,他問:“去教堂?”
“反正都和‘神父’說好了。”祝槐無所謂道,“應該在等著了吧。”
他們抵達的時候,約拿神父——準確來說,自稱被伊斯之偉大種族附身的約拿神父——果然已經待在了教堂門口。反正也不是他的東西,對方又保住了他看熱鬨——劃掉,繼續觀測的可能,大方的伊斯人很樂意做這個人情。
魔術師早先聽說了個大概,眼下興奮地搓著手手就跟著往裡進,越靠近最儘頭的那扇門就越激動,最終就在神父掏鑰匙開鎖、推開大門露出那之後被擺放在正中玻璃盒裡的東西時,化為了一聲:“哇——”
下一秒,他問:“這是啥?”
其他人:“……”
你不知道你“哇”個什麼勁兒啊!
幽藍色的水晶通體剔透,中間又縈繞漂浮著幾根絲線般的流光在緩慢地流動。屋內昏暗一片,它卻在散發出淡淡熒光,美麗而神秘。
“據我們的研究資料,”伊斯人說,“這應該是距今十億年前的某個種族遺留下來的水晶碎片。”
“因為年代久遠,我們會稱他們為‘Old Ones’——也就是古老者,它們擁有一些連我們也無法解讀的技術,比如創造出了另一種粘稠的液體生物作為奴仆,比如這種水晶儲存器。”
“現在它已經儲滿了魔力,可以通過意識共鳴在施法時用來補足不夠的部分……不過隻有古老者知道該怎麼向裡麵注入更多的魔力。”
魔術師早就在他打開玻璃以後抱著這巴掌大的水晶不撒手了。
還有什麼比一個無限補藍瓶更能讓法師心動?沒有!
他儼然一副晚上也要抱著睡覺的架勢,深沉地說:“從此我的畢生理想就是研究怎麼傳魔了。”
南風:“哎,那本書呢?”
魔術師:“給你們了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