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後, 祝槐從隊友口中得知了所有始末。
無論是被當成實驗標本的路寧寧,還是擁抱她的路婉婉,此刻都瞧不見任何蹤跡了。蜂巢研製出的血清效果果然相當強勁, 不管是母體還是被感染吞噬的受害者都足以消失殆儘。
那厚重的樹皮再也不能困住她們了。
“我還以為這是烏塔爾做的。”祝槐自言自語似的道。
洞穴頂端裂開了和方才如出一轍、但還要更大的窟窿, 耀眼陽光從上麵灑下來,又因為距離的拉遠而顯得柔和。尤為粗壯的那些樹根也搭成構架類似的橋梁,周圍還附上了防止墜落的枝條,織成一張張富有彈性的網。
這條用同伴性命換回的樹橋,很諷刺的, 就像是通往希望的逃生之路。
他們隱約聽得到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仿佛是那個明明自己都還沒有畢業的醫學生, 帶著一如既往明朗溫柔的笑容, 催促同伴趕緊離開這片不祥之地。
現在人到齊了,也該出發了。
“怎麼樣,”祝槐走過去伸了把手,“還站得起來嗎?”
鬱雙連忙搖頭。
她受的傷是最輕的, 也是第一個恢複了體力, 靠自己完全沒問題。隻是一直咬著嘴唇,一開口眼淚都要又掉下來, “如果我當時能再反應快點的話……”
如果來得及去阻止的話——
“後悔是最派不上用場的。”
祝槐冷靜地說,這話像是說給鬱雙, 又像是說給她自己, “如果不想再發生這種狀況……哪怕快上一秒也可以做到很多事。”
然而——
人類究竟要做到什麼地步, 才能與神明並肩呢?
在這樣一個世界,連思考這種問題都是種殘忍, 因為答案就明擺在眼前。
但此刻用來激勵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是剛剛好的,她擦擦淚水,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另外兩位就不需要這種“開導”了, 望舒歎了口氣。
“如果真能做到……”
他嘀咕的時候還有些出神,神色莫名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算了,”望舒說,“說得沒錯。”
他傷在腹部,血染紅了整件上衣,要不是烏塔爾治療得相當完善,就體力流失的狀況都得跟塞繆爾稱一聲難兄難弟。
他和羅曼都揮手拒絕了塞繆爾的幫助——誰還看不出來他也受過挺重的傷——努力撐著地麵站起身。兼任信徒的作家也滿臉肅穆地沉悶著,似乎生平第一次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他們先前也一並帶著世界樹的通訊設備,隻是和手機一樣,剛到樹根範圍附近就被不明輻射波動屏蔽了訊號。羅曼大約在彙合前也嘗試過幾次,眼下才語氣複雜地開了口。
“信號回來了,”他說,“你們那邊有新的消息。”
後半句話是對塞繆爾說的,後者會意。
“我來吧。”特工接過設備,“外麵狀況應該好轉了,先找她彙合吧。”
一行人裡體力好些的搭把手,互相攙扶著攀上蔓藤織就的長橋。最後回到地麵之前,再轉頭向後望去,洞穴內早就被陰影籠罩得瞧不清一丁半點了。隕落或是拯救,在地底深處都來得格外悄無聲息。
清脆的鳥鳴聲倏地劃破了死寂。
那些漂浮著的粉塵在地麵沉下薄薄一層,眼前潔淨清新得令人敢於深深地吸進一口空氣。
適應過刺目的光線,他們注意到黃金樹那絢爛壯美的金色褪去了,樹枝乾枯、樹葉飄落,缺少母體的養分供給後就儼然成了再頹唐不過的破敗之景。
而綠色回到了周圍更多的植物上,葉尖、莖稈,無形的畫筆將顏色由淺至深地點染進曾經被奪取過生命力的一切事物裡。遠處隱隱傳來嘈雜,儘管這破壞嚴重的樹根附近還不見人煙,但那些化為灌木的人們理應從沉眠中蘇醒了。
——小鎮迎來了重生。
無需言語,這時再說這幅場景會是誰想看到的之類的話已是多餘,他們靜靜眺望片刻,說不清究竟是否還能為此感到喜悅。
來時的越野車還好端端地停在原地,塞繆爾自覺地坐進駕駛座。其實這一幕很熟悉——祝槐係上副駕駛的安全帶時忽然意識到這點,隻是少了兩個人,一個是臨時不在,另一個……
她收回思緒,思考起烏塔爾的說法。
兩方神祇的鬥爭肉眼可見地要到了圖窮匕見的這一步,而對方無疑希望她添上一把火。所謂的信物,雖然說法很語焉不詳,但可能的存放地點想來想去就隻有那麼幾個。
以及,和奈亞拉托提普的賭局——
越野車減緩了速度。
祝槐望向窗外,庭院小路上的那兩個樹叢已經不見了,原因在於客廳旁邊的落地窗。
主婦打扮的女人一邊安撫著懷裡害怕地哭泣的女兒,一邊坐立難安地向外麵張望,似乎正在焦急等待。瞧見停在路邊的越野車,她眼前一亮,扭頭就朝著裡側說了幾句話。
房屋大門在數秒後就被推開了,維爾萊特大步流星地走出來,神色在看到明顯不對的人數時一頓。
“你們——”
她自己就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這種事對於世界樹的特工來說實在是太平常了,以至於都用不著解釋,一看到他們表情就已經了然。
但“平常”不代表“應當”。
維爾萊特長歎了一口氣。
萊昂的妻子和那個被救助到客廳來的男人也先後出現在半敞著的門前,這些一無所知地被拖下水的居民神色還很虛弱,感染成樹人後的僵硬讓走路都變得有些不連貫,他們還是堅持要來親自謝謝挽回了自己性命的救命恩人。
“……你們應該謝的人不在這兒。”望舒苦笑著說。
“但是就當我們可以代為轉達了,”羅曼說,“她會很高興的。”
“她?那一定是個勇敢的姑娘……”萊昂的妻子隱約從他們的態度裡察覺出什麼,又難掩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那個身影的失望,終於期期艾艾地問出了口,“請問,我丈夫……?”
她看出他們沉默背後的答案。
哪怕已經有所預感,女人還是眼角發紅地捂住了嘴巴。
祝槐無意於考慮小鎮警察的助紂為虐是不是自作自受,和親屬的交流就交給其他人,她走開幾步,向維爾萊特問道:“這裡的問題解決了,下一步要怎麼辦?”
她頓了頓,“可以去你們那兒一趟嗎?”
維爾萊特驚訝地看過來一眼。
“其實我是有這個打算,”她斟酌著說,“你們近距離接觸了最嚴重的感染源,雖然已經注射過預防用的血清,但為了保證安全最好做一次全方麵的體檢。總部正好——”
“不,”祝槐攤手,“我是想去總部,不過真實原因是我想見一個人。”
維爾萊特被搞得有點莫名其妙。
當初收到邀請的是阿維絲,這時又是初次見麵的斯卡蒂·格雷——雖說那邊應該已經有過幾次涉及到她的行動報告了。但不管是哪一邊,應該都不到能貿然造訪總部的資格,於是祝槐非常自然地看向了能幫得上忙的人。
塞繆爾:“……我擔保。”
這次被投以懷疑的目光的成了他。
“這種時候說這個不太合適,不過……”維爾萊特儘可能委婉道,“不拘泥於過去是好事,但你最近是不是認識的有點多?”
塞繆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