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豎起大拇指:“孺子可教!”
裴行儉無語望天。長孫氏忍俊不禁。
吃完麵,天際泛出魚肚白。李承乾興致勃勃看了場日出,又如願看到了西瓜花開,心滿意足,終於倦意襲來,回屋睡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正午。宋威果然信守承諾,不但做好了蛙粥,還給他備了一籠子活田雞帶回去吃。
李承乾歡喜地不得了。他在大唐還沒吃過蛙類呢。這麼多蛙,可以讓常阿榮好好琢磨琢磨,把夢裡各類無辣版的做法都試一遍了。嗯,等辣椒成熟,還能再試試有辣版的。
李世民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李承乾抱著個大籠子一臉傻笑。他早就忘了昨日李世民不讓他來莊子上的“仇”,高高興興跑上前:“阿耶,你怎麼來了?”
“我來接你們回家。”
話是回李承乾的,卻是對著長孫氏說的。
長孫氏微微點頭。李世民心下一喜,剛想伸手去牽長孫氏,李承乾就很沒眼色的躥過來,將籠子舉到李世民麵前:“阿耶,你看!”
籠子裡動靜不止,呱呱聲不絕。李世民被他這突然的一下唬了打跳:“什麼東西?”
“田雞呀。可好吃了。阿耶想怎麼吃,我回頭讓常阿榮多嘗試幾個菜式,先練練手。”
說話的空檔,長孫氏已經轉身上了馬車,李世民怒瞪李承乾一樣,緊跟而上。
“給你吃還不好。喜怒無常,忒難伺候。哼!”
李承乾覺得莫名其妙,抱著籠子也想上去,卻在車前被李世民攔下:“你帶弟弟妹妹坐另一輛。”
李承乾瞪眼:“憑什麼?”
“憑我是你阿耶!”
“當阿耶的就能不講道理?我們來的時候就是跟阿娘一輛馬車的,憑什麼你來了就得把我們趕走?讓幾個小孩兒單獨坐一輛,都沒個人看護,這也放心?你像個做阿耶的人嗎?”李承乾硬擠上去,“我就要跟阿娘一起,你坐另一輛去!”
彆看他年紀小,力氣大得很,奮力一推,就將毫無防備的李世民推下車。李世民擼起袖子要把他揪下來教訓一頓,偏偏李泰李麗質已經你爭我搶地衝上去:“我們也跟阿娘坐。”
長孫氏笑著開口:“既如此,便讓孩子們同我一起吧。孩子還小,乘坐馬車確實不能沒人照看。”
李世民:……你們是不是瞎?車夫不是人?他們身邊跟著的婢子仆從不是人?
還沒等他反駁,懷裡被塞進一個大籠子。李承乾笑眯眯道:“阿耶幫我拿著。阿耶一個人坐,馬車空間大,比較好放。我們這太擠了,還會熏著阿娘。”
李世民:???合著你就不怕熏了我?
眼見馬車已經開動,李世民鬱悶至極,手提著大籠子嫌棄得要死,正想把臭玩意甩出去,便見李承乾從車窗探出頭來:“阿耶,你可彆給我扔了。我回去要吃的。今兒午食做的蛙粥,可好吃了。阿娘也說不錯,還多吃了小半碗呢。”
李世民差點甩出去的手一頓,好懸把籠子又給攬了回來,轉身交給身邊的護衛:“拿著。”
不就是帶回去嗎?讓彆人拿不行,非得放馬車?
李世民:……想讓這東西上我的馬車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馬車剛駛至官道,便被一夥人攔住了。
來的有老有少,最大的年近古稀,最小的還被抱在繈褓之中。一群人跪在路中,哭泣嘶喊:“小郎君留步,還請小郎君饒命。”
李世民蹙眉詢問左右:“怎麼回事?”
宋威急匆匆趕過來:“是杜老四的家眷。今早便想來求小郎君,被小的給趕走了。誰料他們會在這等著。是小的辦事不利。”
李世民揮手:“不忙請罪,先去解決眼下的情況。”
“是。”
宋威上前,想將杜家人帶走,李承乾聽聞動靜,已早他一步出了馬車。
杜家人大喜,急切跪走上前,卻被護衛攔下,隻能眺望叩首:“小郎君,杜老四不是有意的。求求你饒過他這次。”
古稀老嫗仿佛已經哭啞了嗓子:“小郎君,老四偷了什麼東西,我們賠錢。我們傾家蕩產都賠。求你饒他這一回,就一回。老婆子四個兒子死了三個,如今隻剩下他了。家裡妻子兒女並嫂嫂侄兒侄女全靠他養活,他這一去,我們可怎麼辦。”
“小郎君,求求你,就當是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你看看這孩子。”杜老四媳婦抱著繈褓中的嬰兒,“他還這麼小,他不能沒有阿耶啊。”
老嫗更是道:“小郎君,你若要治罪就把我抓去。我一把年紀了,死不足惜,隻求你把老四放回來。我們求求你了。”
又是一陣磕頭,一個接著一個。
此為前往長安城必經之路,多少百姓商戶來往,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聚集了一幫觀眾,皆皺著眉竊竊私語。
杜家人瞧著確實可憐。老嫗年邁,跪都跪不住,全靠兒媳撐著才沒倒下去。繈褓中的孩子大哭不止。另外幾個稍微大點的,也跟著抽泣。一個個磕頭磕得砰砰響,半點不含糊,外人看了都覺得疼,也生出幾分惻隱之心,目光掃過李承乾,微微蹙眉。
李世民神色陰沉,剛要出手,李承乾已站在馬車上嗬斥:“可惡!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小好欺負?戲裡的壞人就是你們這麼演的。
“一群老弱婦孺在大庭廣眾之下發難,語焉不詳,避重就輕,勾起圍觀者的同情心,然後逼對方答應自己的要求。不答應就是對方心狠,仗勢欺人,不講道理。”
李承乾氣呼呼,表姐說過這叫道德綁架。父母也跟他講過,這是不可取的,是不能縱容的。
“你們也說杜老四偷了東西。他既然偷了東西,那我把他送去官府有什麼不對?你們家裡窮也不是可以去偷的理由啊。世上窮苦的人家那麼多,也沒見彆人都跟你們一樣。而且你窮你弱你有理,我強我富我活該?
“我就算不介意那點東西,但這個口子是不能開的。如果我今天原諒了杜老四,往後彆人有樣學樣怎麼辦?窮苦的人家都去偷,富有的人家都遭殃?人家富,人家有糧有錢就得被你們偷?人家的東西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憑什麼!”
眾人一頓,深覺這話在理,看向杜家人的目光逐漸變冷。
杜家人麵色大變,急道:“小郎君誤會了,我們沒有這個意思。我們隻是想請你饒老四一回,就這一回。”
李承乾叉腰:“你們叫我饒一回,我就饒一回。那彆人這麼說,我是不是也得饒他一回。你也一回,我也一回。還要大唐律例作甚?”
他氣鼓鼓嘟嘴:“我隻是把他送官,按律辦事,又不是要他去死,你們乾嘛哭得跟號喪一樣。”
眾人又是一愣,全都反應過來,自己差點被這家人也騙了,要是腦子不清楚剛才出口相助,那更是被當了木倉使。這般一想,眾人紛紛皺眉,再看向杜家人的目光中再無憐憫,隻有厭惡。
李承乾揮手:“把他們拉走,彆擋著道。”
一場鬨劇快速上場,又快速落幕。李世民嘴角浮現一絲笑意,退回車內。馬車繼續前行,被護衛拉開的杜家人卻不肯罷休,卻也知道原本的計策不管用了。
無奈之下,杜老四媳婦一咬牙,張嘴大喊:“小郎君,這事不能全怪杜老四。杜老四不是自己要去偷的,是有人給他錢,讓他去的。”
馬車再度停下,倒回杜家人跟前。李世民下車走近,勾唇問道:“你說是有人指使杜老四來偷莊子上的瓜藤跟辣椒樹?”
杜老四媳婦點頭:“是。”
李世民眸光閃動:“何人?”
“不知。”
見李世民皺眉,杜老四媳婦急道:“民婦真的不知。前些天杜老四在茶寮偶然聽到兩個人閒談,說起中山王西紅柿與豆皮腐竹的事。一個緊跟著提到中山王在莊子上又種了兩種新作物,若是能知道是什麼就好了。另一個說如果有人能為他弄來兩株,讓他給多少錢都行。
“杜老四受雇在莊子上乾過活,一聽這話就上了心,跟著那兩人離開茶寮,尋了個機會上前詢問。對方就跟他做了交易。對方出手大方,先給了一貫的定金,待交貨後再給十兩銀子。若我們嫌銀子不方便用,換成銅錢也可。”
李世民眯眼:“你們膽子倒是挺大。”
杜老四媳婦脖子一縮:“民婦……民婦也勸過杜老四,這畢竟是中山王的莊子,中山王是聖人最疼愛的皇孫,若是被發現就完了。可杜老四說莊子上的瓜藤辣椒樹那麼多,少那麼一棵兩棵的,誰會在意?隻需小心點,誰又能知道是他乾的。畢竟……畢竟十兩銀子……”
杜老四媳婦聲音漸小。
李世民了然,十兩銀子在他眼裡不值一提,但對杜家來說是天降巨款。給的夠多,自然願意冒險。
“可約定好何時交貨?”
“今天早上。四更的時候杜老四被抓,我一聽就慌了,去求宋莊頭,宋莊頭將我們趕了出來。我們求助無門,就隻能……隻能……”
李世民嗤笑:“隻能按約定去見那人,想讓他出麵營救杜老四,可他非但不願意,還一再撇清乾係,把罪名全扔給你們,對否?”
杜老四媳婦啞然,猜得分毫不差。
她哭著道:“哪有他們這樣的,事是他們讓做的,如今出了事便想脫身讓我們一力承擔。我如何肯依,自然抓著他們不放,讓他們給個交代。
“對方便說他們家主子可不是我們能惹的人,讓我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還警告我不許亂說話,更是讓我傳訊給杜老四,小心多嘴多舌。嚇唬誰呢!”
她跪地哭嚎:“那瓜藤跟什麼辣椒樹的,又不能吃,杜老四腦子壞了去偷嗎?他是被人給騙了,是那人騙他!求求你,你們要抓去抓那人呀,放過杜老四行不行?”
李世民一聲冷嗤:“不隻這些吧?”
杜老四媳婦抬頭對上李世民的目光,凜冽如刀,好似早已將她看穿,她麵色變了變,唯有和盤托出:“我……我想著既然他們不肯救杜老四,至少也該給點銀錢,我們能拿去為杜老四打點,再不濟一家子也有個後路。他們沒給,便說……便說……”
李世民心中了然:“便給你出了個主意,讓你在官道上等著我們,演一出戲。若是演得好了,不但能得銀錢,還可以把杜老四救出來。”
杜老四媳婦不語,已然默認。
李世民渾身氣壓陡然一低,臉色黑沉如水。對方怕是不知道他會親自來莊上接人,想著承乾一個小孩兒好對付呢。今日這事,若承乾心軟應了他們,事情自然就揭過去了,不但杜老四受益,背後的人也能避免暴露惹禍上身。
若承乾沒應,甚至被氣得破口大罵或是大打出手,舉止過激,那就更好了。對方借題發揮,在長安城宣揚一番,原本偷盜的焦點會被模糊,眾人的注意力都將放在承乾身上。承乾少不得要落個欺淩弱小,冷血無情的名聲。
此計不可謂不毒。
李世民聲色冷厲:“送去官府。”
杜老四媳婦駭然,說出真相本是想險中求生,結果非但沒救出杜老四還把全家搭上,她身形一晃:“不!我們……我們沒犯事。偷東西的是杜老四,你們不能這麼對我們。”
李世民勾唇:“沒犯事?你們明知杜老四的計劃卻隱瞞包庇,算不算犯事?故意攔路,意圖言語挾持中山王逼其就範,算不算犯事?”
杜家人啞口無言,孩子們懵懵懂懂,抱緊了長輩,瑟瑟發抖。老嫗臉色已然灰敗,大叫著:“我不去,我不去官府。”
可事到如今,去不去哪是她能選的。
李世民一聲令下,杜家人儘被帶走。他轉頭吩咐宋威:“此事你來跟進,杜老四媳婦說的那些話,讓她當著長安令的麵再說一遍。”
宋威領命。
李世民頓了下又道:“背後之人你也查一查。”
“是。”
李世民眸中晦暗不明。對於幕後指使他有所猜測,但也怕自己弄錯,疏漏了彆的可能。正思量間,衣角被人拉住,低頭一瞧,是李承乾。
他不知何時過來,仰著小臉問:“阿耶,杜老四偷東西是彆人指使的嗎?”
李世民點頭,李承乾很不解:“為什麼呢?我的瓜藤辣椒樹這麼值錢嗎?他給十兩銀子就為了拿一株?這麼虧本的買賣,還費這麼大勁,他是腦子有坑嗎?”
轉而眼睛一眨,又道:“莫非他是看中了瓜藤跟辣椒樹的潛力,知道西瓜辣椒賊好吃,所以願意重金來買心頭好?”
李世民:……你以為誰跟你一樣就知道吃?
“那他眼光真不錯,可惜腦子不好使。他直接跟我買不就行了?我的瓜藤辣椒樹那麼多,分他一點也不是不行,隻要出手大方,我可以考慮的呀。”
這種人傻錢多的主可不多見呢,李承乾心裡想著,眼珠骨碌碌轉了好幾圈,笑眯眯將抱春叫過來:“你也跟著去一趟官衙,報我的名號,跟長安令說,這事不能輕易算了,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我必須知道背後的人是誰!”
轉頭戳了戳李世民:“阿耶,我把我的位子給你,你同阿娘她們一輛馬車吧。”
李世民訝異:這小子突然轉性了?
但聽李承乾又道:“你的馬車給我,我要快點進宮。”
李世民: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翻了個白眼:“你此時入宮作甚?”
李承乾一臉“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我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遇到事情要主動跟長輩說。彆人欺負你,你受委屈了等等,都要告訴長輩。不要自己默默承受。
“長輩知道了才會來關心你。他們不知道怎麼關心?而且如果什麼事都自己承擔,久而久之,長輩們會形成習慣,覺得你不需要他們的關心,你有能力自己解決。那他們就會去關注需要他們關心的孩子,自然而然對你的關注和貼心就少了。”
李承乾揚起小臉:“我被人偷了東西,她們還擋我路道德綁架我。我好委屈的。所以我要去告訴阿翁,讓阿翁多疼疼我。這些疼愛如果我不主動要,阿翁指不定就給李承道了。我才不要便宜他呢。”
他眯起眼睛,拍了拍李世民的手:“阿耶,這就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你學著點吧。你但凡學到我半分,阿翁也不至於那麼不待見你。哎,你們這些大人啊,還不如我一個小孩兒,真讓人傷腦筋。”
李世民:……臭小子知道個屁。他跟李淵的事情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手癢癢,想揍兒子,可是看了看不遠處的馬車,想到車內的長孫氏,李世民好懸壓住心頭這口氣,忍住想動手的衝動,怒斥:“滾!”
“自己沒本事,不肯學,還不讓人說。教訓起我來說得頭頭是道,罵我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讓我不會的要用心學,態度要端正。可你自己態度一點也不端正,非但不肯虛心求教,還亂發脾氣。哼。”
李世民:???
艸!這還怎麼忍?不忍了!
李世民擼起袖子去抓李承乾,哪知李承乾早有準備,機靈地連跑帶蹦,麻溜爬上馬車。
李世民臉色鐵青:“你給老子滾下來!”
李承乾緊閉車門,頭都不露:“我不!先生說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現在比危牆還可怕,我又不是傻子,才不會出去呢。”
先生們說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你這個意思?是這麼用的?陸德明教的,孔穎達教的還於誌寧教的?他們要是這麼教,那這先生不能要了!
李世民翻了個白眼,嗬嗬,當你在馬車裡,老子就逮不著你?
眼見李世民要上來,李承乾趕緊吩咐車夫:“快走,快走!”
邊說邊拉著車夫的手甩了記馬鞭。
馬兒嘶鳴,揚塵而去。
李世民吃了一臉的灰,咬牙切齒:……又是想把兒子塞觀音婢肚子裡回爐重造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