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三娘手指微微蜷曲,再問:“還有彆的嗎?”
“有。據說這位小娘子未出生前,綢緞鋪東家的夫人前去寺廟上香,大師曾說她腹中孩子命格尊貴,每遇危機,自有上天庇護,化險為夷,遇難成祥。”
化險為夷,遇難成祥。又對上了。
眼見她神色逐漸變幻,阿玉猜出幾分:“公主覺得此女才是正主,如今我們手裡的這些孩子都不是?”
“你覺得呢?”
阿玉啞然,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好似確實如此。
“查清綢緞鋪東家的日常軌跡了嗎?”
“沒有,但打聽到他們這幾天關了鋪子,去了淨禪寺。說是小娘子這次能有驚無險、平安歸來是神佛護佑,因此帶孩子前去跪拜謝神,會住上幾日,也算是聽聽經文沾點佛光給孩子收驚。”
“淨禪寺。”竇三娘低喃。
阿玉心頭一緊:“公主,我們已經拐了幾個孩子,長安府衙那邊查得緊,不
如算了吧,還是想辦法出城得好。”
“出城?既然查得緊,怎會讓我們輕易出城?再說,如果這幾個孩子都不是,我們便是帶出去了又有何用?我們冒險來一趟長安,總不能空手而回。”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有父親的前車之鑒在,吳峰說她沒有入主帝宮之相許是真的,她需要武姓之女也是真的。沒有武姓之女,她怕是什麼都做不成。這次走了,下次未必還有機會。
做大事者,當有決斷有魄力,萬不可如父親一般瞻前顧後,致使功敗垂成。有些險,她必須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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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禪寺。
人潮湧動,煙霧繚繞。這樣的寺院不愁經濟,除信男善女添的香油錢,解簽錢外,每日的佛香蠟燭都能賣出去不少。似後世,寺院為了保證自己的收入,慣常是不允許他人在此販售商品的,不管是香火還是其他。
但淨禪寺不同。主持也算有幾分憐憫之心,因而這裡總能看到一些稚童與半大小子在香客間穿梭,遊說兜售,賺取一份收入補貼家用。有賣自家所製香燭的,有賣糕點的,還有冬日賣熱湯夏日賣凉飲的。
其中有個賣糖葫蘆的,十分有趣。他賣的糖葫蘆不隻有山楂做的,還有柑橘做的,林檎果做的。花樣繁多,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偏偏他還挺懂得招攬生意,不會乾等著彆人來買,會主動上前詢問,向人推薦,介紹自家糖葫蘆的優點。
有些奔著新鮮買一根,有些為給孩子甜甜嘴買一根,有些瞧著半大小子生活不易買一根,更有一些純粹被他纏得煩了,不想理會,花點錢買個清淨。
譬如眼前這位。
收了錢,將兩根糖葫蘆遞過去,一整個草棒子的貨品就賣得差不多了。薛禮喜滋滋數著今兒的收入離開人群,悄然轉入內廂房。
李承乾與長安令正等在此。
“看到了嗎?”
“看到了。那日不過一個照麵,印象並不深刻,若讓我準確描述,我怕是說不清。但如果再我親眼瞧見他們,我肯定認得出來。前頭沒理我徑直入殿的那個青衣女子以及後來被我拉住,不耐煩聽我介紹糖葫蘆,迫不及待掏了錢買下脫身的便是。”
李承乾挑眉:“你確定?”
“確定。”
長安令會意,給旁邊的便衣捕頭使了個眼色,捕頭出門,混入香客之中。他自然會把消息傳遞給早早藏於此間的同僚,盯死這兩人。當然,這回來的恐怕不隻這兩人。這兩人隻是剛好被薛禮認出來的,還有未被認出的。
想到此,捕頭神色微斂,不免感歎起來。
要說那位小郎君可真是個奇人,先不談他廣撒“傳聞”引蛇出洞的主意,便是那糖葫蘆品種之多樣,花式之繁多,就足夠讓人驚奇。
世人皆有好奇之心,這等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糖葫蘆自然十分吸引眼球。來寺院上香的,不管是求佛還是還願,大多都會忍不住過來瞧幾眼。便是不愛糖葫蘆的,薛禮若主動上前介紹,也會隨口問上兩句。
在此等情況下,若有對此毫不在意,甚至在薛禮找上遊說後直接拂袖而去或是迫不及待花錢脫身的,便是重點懷疑對象。如果他們還露出緊張或警惕之態,且有四下環顧、借閒逛之名到處探查的舉動,那不用說,定然有問題,還是大問題。
而對於這些,他以及隱藏在各處的同僚都已全部收入眼底。
可以說,一個小小的糖葫蘆,幫他們長安府將來往香客一一篩選,解決了大半的麻煩。否則他們要護衛安全,還得準確找出歹人,盯死他們,著實難辦,恐會捉襟見肘。
捕頭暗歎,也不知那小郎君具體是哪家的,便連長安令都對其畢恭畢敬。想來不是世家權貴便是皇親國戚吧。
至於更高,他是不敢想的。
大殿內,桑父桑母抱著孩子聽了一會兒經,點了幾炷香,便轉身返回後舍,二人邊走邊聊。
“桑桑今日真乖。睡得真沉。”
“剛出事那天,鬨騰了一晚呢,可見是被嚇著了。如今在寺裡,有神佛庇護,自然睡得香甜。”
“嗯。那我們先送桑桑好生睡一覺。我們倆趁這會兒有時間,再多抄兩卷佛經,送到佛前供奉,往佛祖多護佑桑桑幾分。”
“好。”
桑母應下,桑父又伸手將包裹孩子的抱被扯了扯,將孩子包得更嚴實些:“雖已入春,但孩子體弱,早晚仍舊寒涼,還是要注意些。”
桑母手指緊了緊,笑著回:“確實。”
兩人一同進屋,將孩子放置床上,起身坐於桌前,擺了筆墨開始抄經。
桑母略有些緊張,桑父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沒事的。長安令說過會護衛我們的安全。屋頂以及樹上有許多暗哨。長安令也說了,如果我們反悔,可以隨時叫停。你若是害怕,我去跟長安令說。”
桑母連連搖頭:“不,我不害怕。行動必須按計劃進行,我不會退。”
她不會退,也不能退。若她有半點懼意,當初就不會主動請纓。
長安令最初找上他們,並非要他們配合,而是打算找人假扮他們,過來詢問一些關於他們的信息以及生活習性並要幾件就衣服。
那位小郎君說,根據拐子的供述,桑桑這個目標是他們自己找到的,並非幕後之人給的信息。當然,拐子跟對方確定交易時間與地點的時候,曾提過他們家。這麼做也是對方的要求。對方需要確保桑桑確實是他們需要的孩子。
所以對方或許曾驗證過他們家確實姓武,且有一個去歲出生的女嬰,但這個驗證的方式一定是暗地裡,或是向鄰居打聽,或是遠遠觀望,或是其他。但他們一定不熟悉他們夫妻,甚至不一定打過照麵。
如此靠衣著與妝容修飾能有個五分相似,行為舉止再扮一扮,然後在寺廟裡安排幾個人裝作熟人偶遇,道出身份閒談,便可蒙混住對方。
可這種辦法即便將各方各麵做得再細致,又哪裡有他們親自出麵穩妥呢?
桑母深吸一口氣:“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怕對方會跑。”
“不會。長安令已經將寺院層層圍住,院內院外布下天羅地網,這次行動一定能成功。”
桑母緊了緊拳頭。對,一定能成功。一定要成功!
那天武公夫人的模樣她看到了。她的桑桑能找回來,可其他三個孩子呢?將心比心,她怎麼會不懂他們。讓她置身事外,僥幸苟且,她做不到。唯有找出幕後之人,才能解救那三個孩子,此為其一。
其二,對方既然盯上了武姓之女,焉知這次沒有得手,會否還有下次?若是有,桑桑還能有這次的幸運嗎?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這些人全部落網,她的桑桑才能真正平安。
所以,這場行動她勢在必行。
她不怕,但她不能再把桑桑拉入險境。
桑母回頭望向床上的孩子,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動亂起來。
桑母與桑父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出門。便見院中,一個女香客控訴男香客:“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可還記得,當初娶我的時候跟我父母承諾過什麼?如今我父母不在了,我娘家沒了,你便換了副麵孔。你……你真狠!”
男香客自然不認:“彆胡說八道,那是我打你嗎?是你該打。你剛剛跟那個男人說什麼?”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能同他說什麼,我都不認識他。不過是我撒了香燭,他好心幫我撿起來而已。”
“當真如此嗎?你確信你不是水性楊花?”
“你彆血口噴人,我看是
你外麵有人了,想讓我騰位子吧?你若想與我和離,直接提出來便是,何苦這般誣陷我。你給我安上這種罪名是要逼死我!劉虎,我告訴你,你忘恩負義。當年若不是我父母好心收留你,你能有今日!現今我父母死了,你便如此欺我!”
“好心收留我?他們那是好心嗎?他們分明是心懷愧疚,我父母便是為他們而死,他們還拿走了我父母身上的財物。”
“你……你竟是如此認為!原來這些年你竟都是這般認為的。”
好一場恩怨情仇。
周遭香客都被吸引了過來,有人勸男的,有人勸女的,一邊勸慰一邊詢問原委,七嘴八舌,八卦之心熊熊燃燒。桑母為人仗義,見女子麵容悲苦,失望與痛心不似作偽,心下跟著難受,上前摟住她。桑父自然隨其一道,唯恐男子暴怒再動手打女子,從而傷到妻子。
眾人圍成一圈,議論紛紛,一會兒勸勸男的,一會兒勸勸女的。總歸便是說這裡頭會否有誤會,二人既然已經成婚,有話好好說,先將事情弄清楚,不要冤枉了任何一方。
誰也沒注意到,一個靈巧的身影自人群後走過,快速閃入廂房,直奔床邊,伸手將孩子一抱,猛然頓住,麵色驚駭。
這哪裡是什麼孩子,分明是個人偶!穿著孩子衣服用抱被包裹嚴實的人偶!
這是一個局,她中計了!
竇三娘反應過來,急速轉身想要逃離,而就在此刻,七八個官差闖入房間,將出路團團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