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咬牙切齒:“他們一共八人,這裡隻有兩個。也就是說還有六個藏在長安。”
武郎將低頭:“是。八人,分成三隊。這兩人為一隊,還有兩隊,不知在哪。”
李承乾死盯突厥人:“他們不肯說?”
“他們說每隊的藏身地點不同,彼此互不溝通,除非執事隊長親自聯絡,臨時調派,令他們策應。”
長孫氏冷笑:“怪道招得利落。”
這兩個突厥人負責的是土豆,沒有另外兩項緊要。況且他們被捕,就代表他們的任務已經失敗。至於其他兩隊,左右他們知道的並不多,所掌握的信息,根本無法讓李唐迅速鎖定對象,即便後續能找到人,但這中間所需要的時間已經完全足夠隊友完成任務。
所以他們恐怕是帶著小心思,乾脆招供,以免除皮肉之苦。
武郎將言道:“聖人今早離京,他們必會趁這個時間儘快行動,我們必須比他們更快,否則隻怕就……”
話還沒說完,但聽前方有人策馬急來,發現儀架對,迅速下馬,上前跪下:“皇後,殿下,城內出事了。有人煽動百姓,聚眾鬨事。”
眾人麵色大變。
長孫氏雙手握拳微微顫抖,她站出來:“走!”
儼然是要去現場。張士貴趕緊攔住:“皇後,此時百姓或許以被煽動,正是群情激動之時,您此刻前去不妥。今日大家都見過皇後與太子儀仗,恐怕儀架還沒趕到,就會被衝撞。臣去吧,臣去抓了他們。”
長孫氏搖頭,指了指傳信之人:“若能抓,你以為官府不會抓?如果事情這麼好解決,他來傳信便不會說城內有人煽動百姓,而會說城內有人煽動百姓,現已被捕,送入牢獄,靜候發落。”
少了後頭幾句話,意義大不相同。
傳信之人低下頭,態度已然說明一切。
“具體情況如何,需去了才知。走吧。”
李承乾挽住長孫氏:“那就換普通馬車,普通衣物,也請諸位禁軍與我們一起,全部把衣物更換掉,我們換裝前往。他既然在煽動百姓,想來聚集的百姓眾多,如此便不會惹人眼。”
也隻能如此,張士貴看了長孫氏一眼,見長孫氏不反對,言道:“臣等倒是不必,脫掉外甲即可。”
而長孫氏李承乾下地後剛換過衣服,為了方便換的常服,看上去雖非普通百姓,但也可當成世家。而馬車,宋威與武郎將為了拉人本就帶了一輛停在道旁,很好,萬事俱備。倒是省了不必要的工夫。
一切就緒,眾人出發。
鬨事地在最熱鬨的平康坊,此刻周遭已經擠滿了人。看模樣,不隻平日在平康坊的商戶與客人,還有許多其他坊的百姓,並且一直有人不斷往此處而來。
長孫氏與李承乾隨著人流往前,由扮做護衛的張士貴等人開路,仍是費了老大勁才勉強前行了一段,雖然與鬨事地仍舊有些距離,卻已經不遠,再看旁邊,巧了,就是醉仙樓。
李承乾眼前一亮,還沒等他動作,便見駱履平從店內出來,顧忌場麵未曾多言半個字,靜悄悄將他們迎入貴賓廂房。廂房內已有兩人在,一人是長安令,一人是李世民留下護衛京師的牛進達。
兩人先行見禮,同時請罪:“臣等辦事不利,未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問題,及時扼製。臣……”
長孫氏抬手打斷二人的話,站在窗前憑欄眺望,但見右前方一丈多遠的地方,平地用食案架了個小台子,幾個書生打扮的青年站在台子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雙頰潮紅,手中還捧著酒罐,顯然已經醉得不輕。
“現在你們明白了吧?我軍與突厥兵力相差數倍,突厥更是兵強馬壯,我們根本打不贏。長安守不住,守不住懂否!”
“朝中已經有人提出遷都。遷都?嗬,這是要棄城,放棄長安。這代表什麼,代表朝廷十分清楚這個形勢,他們根本不會用全部兵力去打突厥。他們是要走的。”
滿場嘩然。
“朝廷要放棄長安,他們要走?那我們呢,我們怎麼辦!”
人人臉上儘顯驚懼之色。
長孫氏與李承乾臉色瞬間沉下來:“這幾個不像突厥人。”
長安令解釋說:“他們是今歲來京師參加科考的。科考未過,但見長安繁華,新奇事物層出不窮,春季又種了土豆,後來更是做出新式筒車與水車,覺得有趣,便想多呆一陣,暫且在長安留了下來。身份戶籍都已查清,沒有問題。”
戶籍這點李承乾信。突厥人能收買行商,為何不能收買讀書人?哦,甚至不必收買,隻需用些手段挑撥慫恿,給讀書人洗腦,讓讀書人認定他們的說法,撩起他們的“正義之心”,自然就能成為他們手中的一把刀。
而他們能慫恿幾個讀書人,就能慫恿更多。也便是說,事情能在短時間內演變成這樣,絕不單單是眼前這幾個書生的“功勞”,恐怕還有未曾站上台,卻同樣已經被他們洗腦的其他人。
可見這些突厥人這幾天一直沒閒著,不斷動作。隻是他們做的謹慎,而在突厥兵臨渭水的消息傳來之際,朝廷震撼,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戰事上,有所疏忽,未能及時察覺。當然也可能無法察覺。
因為外有強敵,京師百姓本就惶惶不安,這其中若有人出現些微與平常不一樣的舉動,實在算不得什麼。以致於讓突厥積累數日,一朝爆發。
瞧那幾個書生醉醺醺的模樣,顯然已經喝得不少。誰將他們灌醉,讓他們借著醉意鬨事的?是無意還是故意,可不好說。
長安令又道:“臣發現不對,立刻讓衙門出動,本來已經抓住了那幾個書生,但突然冒出三個百姓,說官府不讓這些書生說下去就是不讓大家知道真相,也就代表書生們說的是真的。他們要知道實情,他們要讓聽書生說完。
“突厥大軍壓境,生死在於一線。百姓被刺激,跟著他們行事,有一人動手,兩人動手,就有更多的人動手。結果官差非但沒能把鬨事的讀書人抓捕起來,反而自己被打被擒。”
李承乾挑眉:“三個百姓?”
長安令苦笑,牛進達咬牙:“哪裡是什麼百姓,分明是突厥人。”
牛進達指著書生對麵壓著被打的幾位官差給書生鎮場子的三個漢子:“突厥人與我們長相雖有差異,但區彆不大,他們做了些喬裝,因此並不明顯。
“可是臣與突厥人打過交道,了解他們的一些習性。他們就算表麵能裝,骨子裡的一些行為習慣卻改不了。不說十成,至少八成是。”
李承乾看向武郎將,但見武郎將點頭,就知道他也是借這點看出那幾個突厥人有問題的。
若單憑長相隻怕是難,不提牛進達說的突厥與我們長相差異不是特彆大,便說京中尚有許多番商胡商,亦有身為中原戶籍卻帶有胡人血統的。
牛進達接著說:“臣接到消息便過來了,已讓衛隊將此地團團圍住,隻是暫且未曾行動。”
長孫氏詢問:“牛將軍是有顧慮。”
牛進達點頭:“如今百姓已然被煽動,單看那幾個官差的情況就知,此刻若強行動手,必會與百姓直接衝突。若顧忌百姓,出手處處留情,隻怕抓不到人,還會落得跟前頭官差一樣的下場。若無所顧忌,下手不留情,稍有不慎便會弄死幾個,引得群情越發激憤。”
李承乾了然。此刻還隻是演講煽動,若鬨出人命,局麵恐會一發不可收拾。
“還有一點,臣以為此間之事必是突厥人幕後指使。台麵上的幾個書生應該是被利用的。而對方策劃出這麼大一場動亂,不可能隻出動三個人。
“定然還有人藏在百姓之中,煽動眾人情緒。或許還會有個主導者在暗處觀望,以備根據當前情況,隨時調整計劃。”
長孫氏點頭,讓武郎將出麵,將突厥人的計劃全盤告知。
牛進達已顧不得其他,怒火中燒一掌拍在桌子上:“娘希匹的。果然如此。”
一共八人,抓住兩人,引導百姓對付官差的三人,還有三人。
牛進達蹙眉:“也許不隻。那兩個突厥人不是說他們此番前來的一共有二十多個嗎?明麵上說八人入城,但剩下的十多人呢?他們莫非就在外頭等?
“這兩天因為突厥大軍壓境,朝野的目光都放在戰事上,城內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即便城門戒嚴,也難保……”
難保什麼,在場諸人都明白。難保他們不會借此良機再進來幾個。需知突厥可不是什麼酒囊飯袋,不缺有勇有謀之輩。
牛進達看向樓下人群:“他們此刻定然混在人群之中,要的便是我們忍不住出手,與百姓直接衝突。衝突之下或是我們殺了百姓,或是他們推一把讓百姓撞向我們的刀口,隻需鬨出人命,他們就可利用這點將百姓的情緒拉到更高,使矛盾在瞬間迅速激化,從而引發暴/亂。”
李承乾恨恨握拳,真是可惡,居然用百姓來對付他們。
長孫氏看過去:“所以牛將軍秘密圍困,卻不妄動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他們藏在暗處的人手。”
“是,臣以為必須先把這些人控製住才能動手,否則便是中了他們的圈套。而暴/亂一旦開始,我們疲於應付百姓,到時捉襟見肘,哪裡還顧得上他們。”
長孫氏回問:“牛將軍發現了嗎?”
牛進達低下頭:“不曾。”
長孫氏歎息:“你到現在都還沒找出他們的暗手,也便是說他們藏得太深,如此隻怕不好找,短時間內難有結果。而下方幾個書生,言語愈發激進,若讓他們繼續宣揚下去,局麵恐更加僵持。”
一語中的。
但見下麵書生再次放出豪言。
“說什麼聖人親征,聖人確實帶兵離京了,可去了哪裡,是不是往渭水走,是不是去對戰突厥誰知道!”
“說什麼皇後帶著太子親自采收土豆。土豆都成熟幾天了,怎麼前幾天不親采,偏偏此時親采。這不擺明了是做給我們看的嗎?你們都說看見皇後太子的儀架出去,可誰人看見他們回來?她們若是已經走了呢?”
李承乾:???
合著他阿耶冒著巨大風險親征,他跟阿娘費儘心思摘土豆安撫百姓,到這幾個人嘴裡還成了罪名?
簡直越說越離譜。但偏偏這麼離譜的事情,下麵許多人都信了。信了!人群再次騷動起來,恐慌氣氛逐漸加劇,而隨著恐慌一起出現的,是絕望、是不安,亦是氣憤、是怒火。
廂房內所有人蹙起眉頭。形勢越來越嚴峻,不能等了,必須動一動。
正當牛進達準備請纓率先出手的時候,李承乾環視人群,竟在裡頭發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他們的神色與其他百姓不同,明顯對這些人的話不以為然,甚至憤憤不平。
他突然眼珠一轉:“他們藏得深,是因為事情一直按照他們設想的方向發展。所以暗中的人手不必現身,隻需靜待時機就好。對不對?”
眾人抬頭看向他:“確實如此,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如果有人能破了他們的局呢?如果事情的發展脫出他們的設想,超出他們的預料呢?他們會驚訝,會意外,會震撼。計劃亂了,而且是大亂,他們就會跟著亂。現身的那三個突厥人控製不住局麵,書生的作用不在,深藏的暗手就一定會動。”
話說的沒錯,但問題是……
破局?還是以一種不刺激矛盾,又能讓事情完全脫離突厥人掌控的破局?哪裡這麼容易啊!
李承乾眨眨眼,不就是搞輿論戰,搞關係對立嗎?
這種事,夢裡娛樂圈政治圈商業圈幾乎每個圈子都有,當是多新鮮的手段呢。
來啊,小爺奉陪到底,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