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德曼說這話是有前提的,高句麗非但封路阻止他們過境來唐,朝中還有人建議故意留出破綻,引他們入內,然後行刺殺之事。國儲生變,百濟新羅必定會出現爭權動亂。他們再出手把水攪渾,自能從中獲利。
此計不可謂不毒。
扶餘義慈搖頭:“我便是不說,公主當也有自己的渠道得知消息。再有,高句麗雖有此等提議,卻未必會實施。”
這點不隻扶餘義慈清楚,金德曼更清楚。
雖則高句麗野心勃勃,一直想吞並新羅與百濟,但新羅百濟能固守國本數百年,也非全然無反抗之力,更有大唐態度不明,殺害兩國繼承人,便等於同時向兩國全麵宣戰。
到時候新羅百濟必定結盟報仇雪恨。若再有大唐橫插一腳,高句麗未必願意看到這等局麵。
所以此事對高句麗有利,也有弊。利弊權衡之下,以靜製動會更好。
因而對於扶餘義慈的話,金德曼微笑回應,沒有否認。
扶餘義慈輕歎:“這般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當不得公主謝言。”
金德曼命婢女為其斟酒,言道:“世子此來當不是單純與我說這件事的。”
扶餘義慈點頭:“對於這些時日大唐太子的行為,公主怎麼看?”
“太子雖年幼,卻不可因年幼而小看了他。他這幾日對我們的安排,哪一步都不是廢棋,都藏著深意。”
扶餘義慈亦有同感:“久聞中原風光,更聽說大唐之長安與前朝不可比,那時我並無多大感觸,這幾日閒逛可謂震撼頗多。長安的繁榮強盛比百濟強數倍,尤其是長安的百姓。”
這是最讓他們驚訝的,那些百姓絕大多數識得李承乾,與其攀談宛如鄰裡,對其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幾乎每道一處都有想邀他留飯的,甚至以能讓他接受自己的吃食為榮。
這不是能刻意裝出來的。尤其他們不蠢,是不是裝,他們不會分不出來。
所以李承乾的“玩”不純是“玩”,李承乾在向他們展示了一個強大繁華的長安,一個包容和睦的長安,更是一個天下歸心的長安。
而長安的麵貌又代表大唐的麵貌。這是他們人人向往卻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是他們或許奮力追趕卻一生無法擁有的存在。
倘若百濟能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這也是金德曼的想法,倘若新羅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扶餘義慈看向金德曼,又瞄了眼身旁婢女,欲言又止。
金德曼失笑:“世子若有何話,直言無妨。”
這便是告訴她,身邊婢女以及門外侍衛,都是心腹。
既然如此,扶餘義慈也不矯情,開門見山:“我聽聞過公主賢能之名,亦知公主之誌。公主此來大唐,不隻是想為新羅尋求庇護,也是想為自己謀算。
“大唐雖強,卻到底與我們隔海相望,先不談他們態度如何,便是應了,也有鞭長莫及之時。而百濟與新羅比鄰,又有相同的威脅,我們本可以成為盟友。”
金德曼眸光閃動了一瞬:“世子的意思是?”
“公主的英姿風度我已見過,不知公主的幾位妹妹是否與公主一樣?”
金德曼抬頭看向他,扶餘義慈仍舊笑盈盈:“公主可以好好想想,若公主願意,其他條件我們都可談。”
說完起身行禮退出。
婢女蹙著眉問:“殿下萬不可聽他之言。”
金德曼點頭:“我明白。父王雖無男嗣,但新羅亦無女子繼位之先例,我若想要上位,還有許多阻礙,這條路並不好走。他想與我結盟,讓我選個關係親近的妹妹嫁過去,令百濟新羅結姻親之好。如此既能共抗高句麗,有百濟支持,我的大業也能順利些。
“看似處處為我打算,但身為百濟世子,為何要處處為我打算?高句麗野心勃勃不假,但百濟對我們便無野心嗎?我們與百濟早有恩怨,亦有利益矛盾,便是結盟,又能牢靠幾時?更何況他怕是還打著借與我新羅王室聯姻,借支持我上位來染指我國內政。
“我若真答應他,便是與虎謀皮。我是想上位沒錯,王位我誌在必得,可我不會為了自己的王權將新羅置於險地。如果要這樣我才能安穩坐牢王位,那這王位,我寧可不要。”
婢女微怔,說實話她勸說金德曼隻是下意識覺得百濟不可信,百濟世子亦不可信,卻從未想過對方一個簡單的提議,其中竟藏著這麼大的陰謀。
婢女聽完,想想公主如果答應的後果,已是嚇得冷汗淋漓。
見她如此,金德曼失笑:“不必自己嚇唬自己,你主子我不蠢。從他用無可無不可的消息來示好之時,我便知道他必定還有下一步。果然。百濟舉動在我意料之中,無需在意,不予回應便是。如今我們最重要的是拿到大唐的態度。”
說到這點,婢女又蹙起眉來:“這段時日,我們已經拿出了所有我們能拿的誠意,即便國力比不得高句麗,但貢品亦是精挑細選,況且對於大唐這些時日的安排與款待,我們都是第一個附和,第一個配合,第一個支持。可大唐……大唐仍舊對三國一視同仁,並無偏向之舉。”
金德曼眸中滿是笑意:“你錯了。我雖不願貶低新羅,但不得不承認,與高句麗對比,我們國力確實有著不小的差距。在這種情況下,大唐的一視同仁、沒有偏向何嘗不已經是另一種形式的偏向呢?”
婢女一頓,臉上卻又升起擔憂:“可我們所求不隻如此。”
是啊,他們所求是大唐接受他們的依附,出手扶持,而不是這等偏向。這點偏向遠遠不夠。
金德曼看向對麵高句麗的廂房,其實兩邊廂房門都關著,她什麼都看不到。可她知道高句麗的主使與第一副使都在那裡,同在這一酒樓之中。
“我們看得出大唐一視同仁,高句麗如何看不出?高句麗素來覺得高我們一等,你難得沒發現正是這份自入長安以來潛藏在各方各麵的一視同仁,讓他們並不太高興嗎?更何況我們想要大唐的態度,他們便不想要?他們恐已經等不及了。我猜,他們必定很快會有動作。”
高句麗廂房。
高大陽咬咬牙:“不行,得想個辦法試探一下才好。”
淵蓋蘇文看向窗外街市,隨意指了指:“大人瞧那位女子,穿著樸素,衣料看起來十分普通,手上頭上也無綴飾,購買吃食還小心翼翼從懷中取出幾枚銅錢。”
高大陽淡淡掃了一眼:“大唐普通百姓不都如此,有甚出奇?”
淵蓋蘇文笑起來:“她長相清麗。”
高大陽一頓,再看女子,發現確實五官周正,相貌秀美,或許稱不上沉魚落雁,卻也是小家碧玉,秀麗端方。
他又轉頭看淵蓋蘇文,察覺他眼中的深意深吸一口氣:“你是想……”
“大人不是想試試大唐的態度嗎?一個平民,不會惹出大亂子,用來作為試探的棋子正好。”
高大陽蹙眉想了想,拿起酒壺一飲而儘,又在身上澆了些許,借著酒勁下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