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場的侍衛說:“臣被安排在蹴鞠場外圍,是聽到求救的聲響才趕過去的。”
李世民蹙眉:“一聽到聲音便趕過去了?”
蹴鞠場距離落水之地雖然有段距離,卻不算遠。不會水之人落水後在水下沉浮,是很難完整發音求救的,但宋清會水,他可以。配合宋清的證詞,若在宋清呼救後第一時間趕往,李元方應該能及時被救上來才對。
侍衛一頓:“臣……臣不敢確定。”
“不敢確定?什麼叫做不敢確定!”
侍衛低頭,匍匐在地:“蹴鞠場內十分喧鬨,聲響很大,臣不確定呼救之聲具體是在何時出現,但臣確實在聽聞之後就立刻趕了過去,並未遲疑。”
李世民臉色一沉。今日蹴鞠場的聲音確實很大,蓋過彆的聲音,沒能及時聽到也屬正常。
宋清跪在下首,低著頭,手指微微蜷曲,麵上沒有半分慌亂。這點在他的意料之中。
李世民蹙眉:“然後呢?”
“臣趕到之時,見宋侍讀抱著蜀王殿下正往岸上遊,沒來得及多想,直接跳下水。等將蜀王殿下救上岸才發現水中還有周王殿下。”
這是第一個侍衛的供述。第二個侍衛的供述差不多,都是聽到呼救趕過去,但他到達時,看到的是侍衛托著李恪,而另一邊宋侍讀托著李元方,一人救一個。他要幫隻能幫一邊,很顯然,他選擇了李恪。
畢竟李元方是被李淵李世民忽視的存在。李恪不同,若不算嫡出,他是李世民的庶出之長。諸多庶出子女中,李世民對他算是關注最多的,更彆提他與李承乾的關係也不錯。
兩相比較,選擇李恪幾乎是第一反應,也是一種權衡本能。
趕到的第三個侍衛選擇的倒是李元方。畢竟李恪那邊已經有兩個人,且已經快到岸邊了。唯有宋清托著李元方還在水中。於是他下水與宋清一起將李元方救上岸。隨後巡防隊趕來,救援的人更多,可已經晚了。
眾人沉默。
自事情發生之後,從湖邊開始,每個人就已經被長孫氏控製住,更是一個個分開審訊。證詞全都能對上,而他們的選擇又都在情理之中。真相仿佛就是如此。目前唯一還未查清的就是李元方為什麼會在那裡。
李恪是因為不舒服嫌蹴鞠場太鬨太吵,李元方呢?
李元亨衝過來:“我知道。是六哥,是因為六哥他們。”
李元亨紅著雙眼,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後悔。他應該跟過去的。他應該跟著李元方走的,即便李元方說不需要,即便李元方想自己靜靜。
“我以為,我以為他真的隻是想靜一靜。是我沒發現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是我沒有堅持。如果我始終跟在他身邊,他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我沒想到,沒想到……”
李元亨後悔不迭,淚流不止。
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呢?
眾人蹙眉。李元方到底是因為受不了欺淩起了輕生的念頭,落水之後又被死亡的恐懼籠罩開始後悔掙紮;還是真的心情不好神色恍惚之際掉下去。這個問題的答案除了李元方自己,已經無人得知。
李淵怒不可遏,立時讓內侍去請李元景等人前來詢問。李元景等人哭哭啼啼,不斷辯解,一會兒求饒一會兒又覺得委屈。他們隻是想給李元方一點教訓,沒想過要他的命。
幾人生母也都跪下求情,宇文昭儀接連請罪,畢竟她掌管大安宮宮務,沒能及時控製住孩子們的爭鬥事態,尤其還是在前一日有李承乾特意派人說明的情況下,她有責任。
李淵與李世民長孫氏這才始知,原來幾個孩子的問題早有存在,且一直存在,還被李承乾撞見過。
身邊熙熙攘攘,哭鬨之聲,求饒之聲,說情之聲,請罪之聲。各種聲響混雜在一起,充斥著李恪的耳膜。他置身於這樣的喧嚷之中,看著眼前的一幕幕,腦海中想的卻是李元方慘白的麵容以及湖邊真正的“真相”。
慌亂,彷徨,迷茫,無助,絕望,掙紮,驚懼,恐慌,愧疚,自責……
各種各樣的情緒洶湧而來,盈滿心腔。他勉力站起來,似乎想要逃離眼前雜亂的場麵,甚至想要逃離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情景,可他剛起身,便覺眼前一黑,咚,栽倒在地。
昏迷之前,隻聽到楊妘焦急的呼喊。
阿娘,阿娘。阿娘待他那麼好,疼著他寵著他事事為他。可他呢?他都為阿娘做了些什麼?他什麼都沒為阿娘做,還要將阿娘置於尷尬難堪之險境。他對不起阿娘,他不配做阿娘的孩子。
可是他要怎麼辦?他能怎麼辦!他沒得選啊。一切在他得知真相的時候就注定了。不,或許更早,或許在他出生,在他來到這個世上,來到阿娘身邊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
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從未出生,也就不必像現在這樣備受煎熬。
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對他,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