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
李恪趕到之時, 正好看到拾翠在質問宋清:“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讓她知道,你說你會護好她,現在呢?她小產了!你知道小產對女子的傷害有多大嗎?你就是這麼護的!”
宋清蹙著眉:“我沒想到她會跟蹤我,甚至故意灌醉我套我的話, 更是趁我醉暈之際, 翻箱倒櫃找到我藏起來的東西。她在懷疑我, 所以才會給我設套。”
說這話時, 宋清轉頭看了李恪一眼。
李恪沒出聲,更不反駁。
拾翠咬咬牙,恨恨跺腳走進屋子,不用想也知道, 勸人去了。
李恪這才開口:“你覺得是我當日與提紅的言語讓她起了疑心才會導致今日的結果?你在怪我?”
宋清低頭:“臣不敢。臣隻是擔心提紅知道此事且反應激烈,我們會很麻煩。”
李恪默然,不再說話。
沒多久, 屋子裡就傳來瓷碗碎裂的聲音以及提紅怒不可遏的謾罵:“你滾!你這個叛徒, 主子待你那麼好,那麼信任你, 你居然背叛她。你簡直不配為人!你滾,滾出去。我怕你呆在這臟了我的地!”
拾翠被轟出來, 發髻淩亂,衣服濕了大片, 上頭還沾著茶葉。
宋清眉頭蹙得越發厲害, 神色很是掙紮。李恪心裡卻略微放鬆了些許。她連好姐妹拾翠都打, 就證明她心裡其實並不認可拾翠的做法。
眼見宋清眸光閃爍不定, 臉色越來越青,李恪適時開口:“我去和她聊聊。”
宋清不同意:“提紅現在情緒激動,行為不定, 恐會傷到你。”
李恪輕嗤:“你有更好的辦法嗎?你進去隻會讓她更激動,她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恐怕就是你。”
宋清啞然,卻仍然堅持:“臣要保證小郎君的安全,提紅現在不可控。”
“所以呢?你要像殺死李元方一樣殺死她嗎?”
此話一出,拾翠心頭大跳:“不行,那是提紅。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宋清,你若真對她下手,我不會饒過你。”
宋清苦笑:“一日夫妻百日恩,更彆說我們夫妻數年。但凡……但凡……我怎麼會願意走到這個地步。”
但凡後頭的話語沒有說出來,可李恪很清楚他什麼意思。
“你們離遠點,彆讓她看到你們更不高興,最好去外頭守著,彆讓人察覺這裡的動靜,我去勸勸她。”
怕宋清再阻止,李恪輕嘲:“她剛小產,身體虛弱,我一個學了好幾年武的人,會被她所傷?我們誰都不想讓局麵鬨到無法收拾,所以,現在,你們聽我的。離遠點,守著些。”
近乎命令的語氣與口吻讓宋清宛如見到了遠在千裡之外的主公,下意識脫口而出:“是。”
待回過神來,連自己都有些驚異,卻又有些歡喜。小郎君有了上位者的威嚴,有了如主公一般的威儀,是好事。
他想了想,拉著拾翠往外走了幾步,選的位置十分講究。既看得到屋外的情況,可以望風,又能警醒屋內的狀況,一有不對就能立馬衝進去,還十分符合李恪所說的“離遠點”。
李恪將他的心思看在眼裡,沒有說話,徑直入屋。
提紅躺在床上,麵容蒼白,看起來十分憔悴。
“你也是來勸我的?”
李恪搖頭:“我跟你一樣也才知道此事不久,約莫比你早一個多月。我很清楚這件事情有多殘忍,多難以接受。與我如此,與你更是如此。”
畢竟對提紅來說,中間還夾雜著夫君,夾雜著孩子。
孩子……
李恪目光掃向她用被子包裹著的腹部:“我很抱歉。那天我確實有試探你之意,但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和孩子。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是我考慮不周,我不該在你有孕的時候對你說那些話。對不起。”
提紅苦笑:“與你無關。在你之前我便已經有所懷疑了。你以為上元節這麼熱鬨我為什麼不出門,又為什麼要哄宋清出門?我是發現他在家裡藏東西,想把他支出去翻來看到底藏的什麼。我覺得他不對勁。所以就算沒有你,我也會去查。至於這個孩子……”
提紅顫抖著手撫上腹部,眼角落下一滴淚:“怪隻怪他投錯了胎吧。但願他能重新找個好人家,也免得出生後做一輩子的孽種。”
“孽……孽種?”李恪睜大眼睛,不可置信,“你……你不會,孩子是……”
提紅輕嗤:“是啊。孩子是我故意弄掉的。那又怎麼樣?我不想愛他嗎?我不想他出生嗎?可誰讓他父親是宋清呢!宋清該死,這個孩子也不能留。我不會給一個傷害主子的人生孩子,永遠不會。
“但凡我生了,便是我背叛主子的證明。日後我還有什麼臉麵去見主子。我如今隻慶幸,慶幸是在孩子出生之前得知真相,看清宋清的真麵目。”
李恪大感震驚,他的雙手微微握拳,心臟點點收緊。他原本隻是想知道提紅在楊妃與宋清之間會選擇誰。哪知對方如此果決,不說宋清,為了楊妃,她連孩子都可以不要。是他小看了提紅。
望著提紅眼底的憤怒、怨恨以及堅定,李恪深吸一口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提紅神色閃爍,“宋清既已發現我得知一切,我還能有機會怎麼辦嗎?”
“如果有呢?如果沒被宋清發現,你本打算怎麼辦?”
提紅蹙眉,看著李恪,心生猶豫。
李恪繼續:“知道真相後,若是想要直接捅出來,你是有機會的。就算你進不了宮,去不了衙門,也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鬨。長安是京都,隻需你鬨出來,不管真假,都會有官家知道,會傳入阿耶耳朵裡。但你沒有這麼做,為什麼?”
提紅低頭,沒有回答。李恪替她回答:“因為你害怕這麼做會給阿娘帶來傷害,給那個孩子帶來傷害,也給我帶來傷害,對嗎?”
就算不是真正的小主子,可畢竟是提紅看著長大,這麼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東窗事發,李恪就沒有活路了。
李恪歎息:“你是對的。不能說出來。不談我會怎麼樣,就說那個孩子。阿耶是皇帝,你認為阿耶知道真相後會如何?你以為他會在乎一個從未見過麵的庶出血脈?
“到底是親生子,能救他自然會救,但救孩子不是他的第一目的。若在救孩子與鏟除前朝餘孽之間擇其一,你認為他會怎麼選?”
提紅臉色又白了兩分。毫無疑問,李世民會選後者。
“對阿耶來說,嫡出才最緊要,其餘庶出不過爾爾。他不會為了一個庶出且還沒有任何相處、毫無感情的孩子去破壞自己的計劃。他會以徹底殲滅前朝餘孽為主,必要時,甚至不吝於犧牲那個孩子。那麼對於他們而言呢?”
李恪透過半掩的門扉看向宋清,“如果阿耶知曉,並有了舉措,跟他們正麵打起來,作為阿耶的親生子,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對他?到那時,他還會有活路嗎?”
提紅渾身大震。
“提紅,所以隻有我們在意那個孩子,隻有我們會把他擺在第一位,隻有我們能不惜一切也要保他。”
提紅神色驚訝,眸中滿是詫異:“你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跟你是一邊的。”
提紅瞄了眼遠處的宋清拾翠:“你……你跟他們……”
“他們認為我沒得選,所以覺得我再怎麼置氣,氣消了終會答應他們,按他們的要求去做。因為他們很明白,我的身世擺在這裡,除了跟他們合作,我沒有彆的路可以走。因為其他任何一條都是死路。可是……”
李恪轉頭看向提紅:“你可以為阿娘不要孩子,甚至可以為阿娘赴死,我為什麼不可以?阿娘養了我十餘年,待我不薄。雖然她是以為我是她的親兒子才如此。可十餘年的付出是真的,我所享受的她的疼愛也是真的。她為我費儘心機,嘔心瀝血,我怎能對不住她。”
說到此處,李恪眼眶泛紅,鼻子發酸。他偏過頭努力將淚水憋回去。
“提紅,你信我嗎?”
提紅含著淚說:“當然。”
“那我能信你嗎?”
提紅再次點頭。
李恪鬆了口氣:“提紅,我身邊人手不多,我需要你。這件事,我們靠不了彆人,隻能靠自己。”
提紅有些不忍,她抓住李恪:“小郎君還小,我們告訴主子吧。主子年歲比你我長,比你我經曆得多,她或許會有辦法的。她說不定可以保住那個孩子,也可以保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