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親自打開牢房門:“事情問清楚了, 快出來。”
李恪神情愣愣的,猶自沉浸在真相之中,還沒完全緩過神來。
李承乾輕笑著上前將他拉出來:“你看我沒說錯吧。你不是前朝血脈, 亦非反賊之子, 你就是阿耶的孩子, 貨真價實。你是, 悅弟也是。你們是一胎雙生, 都是我的兄弟。
“我之前和你提過的。一胎雙生也並非全都模樣相似。有幾乎一模一樣的, 也有不儘相同的。你們屬於後者, 一個肖父,一個肖母。
“我們原本是還有一個三叔①的,可惜年少早亡。這位三叔與阿耶便是一胎雙生, 長相卻不太類似, 與普通兄弟差不多。你們亦是如此。”
李恪嗯了一聲,表示明白,可鼻子卻不爭氣地算起來,眼眶逐漸濕潤
他戰戰兢兢了一年多,惶恐不安了一年多, 一直恥於自己楊侑之子的身份。非僅因為忽然得知“身世”的迷茫與無助,更因為他無法接受生父是個眼中唯有複國,毫無天下黎民之人;無法順從對方的意願將刀尖對準養育他十多年的人。
他痛苦掙紮, 在黑暗的深淵裡煎熬。可如今李承乾告訴他, 不是的。他並不是楊侑的兒子。他就是他, 是李恪。是李世民的親子,李承乾的兄弟。
李恪心中宛如一塊大石落地,哽咽難言。
哈,哈哈——
楊侑突然發出陣陣嗤笑, 笑聲中藏著無儘的嘲諷與不甘。嘲諷天意弄人,不甘一敗塗地。他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李承乾,譏道:“真是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倒是難為你們還假造這一身的傷來騙我。”
李承乾攤手:“要不然呢?我若直接開口審問當年之事,你會告訴我嗎?就算說了一定會是實情嗎?”
楊侑頓住,他清楚自己不會。
如果李承乾突然詢問當年之事,他必會懷疑對方用意與目的,言語中必有保留,更會砌詞造假,借以混淆對方視聽。畢竟他並不想讓李唐如願,隻要能給對方添堵,他會不遺餘力。
可現在不同。他剛經曆大業失敗的打擊,又恍然看到形容淒慘的“親子”,精神大受打擊之下思維亦有所遲緩,心計想法也就不那麼靈敏了。
李承乾再循循善誘,一步步引導自己跟著他的節奏進入整體,隨後恰如其分的扔出卷宗謎案,更是讓他驚駭莫名,紛亂如麻。
楊侑深吸一口氣:“你說得對,若是如此,我確實不一定會說實情。但你怎知我現在說的便是實情?你就不怕閔崇文當日帶去的死嬰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李恪稍愣,轉頭看向楊侑,一顆心又提了起來。李承乾卻笑了:“我一直認為人在撒謊的時候,即便偽裝得再好,也是不可能沒有一絲破綻的。你們當時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楊侑看向他,神色似笑非笑:“你就這般確定我們不是故意做給你看?”
“第一,我相信自己的判斷。第二,如果是故意,你現在不會跟我說這些話。”
楊侑猛然回神。是啊。他們如果是故意,故意的目的是什麼?是讓李唐以為李恪是雙生,從而放過他,為自己留下最後一絲血脈?若是這般,那麼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不該再說這些話讓李唐起疑,將李恪至於尷尬境地。
他這般說,非但不能說明李恪有問題,反而正好說明李恪沒問題。所以他看不得李唐好,
楊侑麵色幾度變化,李承乾卻笑出聲來:“你心亂了。”
楊侑握緊雙拳。他的心確實亂了,若非亂了,他不會想不到這點。此舉無異於畫蛇添足。
但楊侑不會明麵承認,他眸中怨憤滔天,惡狠狠瞪著李承乾:“沒想到素來親情淡薄的天家,竟出了你這麼個願意為庶出弟弟謀劃設計至此的太子,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當然是幸。”李承乾挑眉,“天家親情淡薄,那是你楊家,不是我李家。”
這話一出,楊侑沒開口,眼神轉向李世民。
那意思在場眾人誰都明白,無他,李世民宮變上位,與李淵李建成的各種糾葛,儼然是赤裸裸打臉李承乾的說辭。
李世民臉色一沉,頓時不高興起來。
李承乾微微眯眼:“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會讓曆史重演。”
李世民側目,神色微動。
楊侑一嗤:“你倒是自信。但你莫忘了,古往今來,那些生疑的父子,反目的兄弟,曾經都親密無間門過。你的好阿耶與你阿翁伯父何嘗不是如此呢?
“你怎知你今日費儘心機為其打算的庶弟他日不會生出此等心思?到時候你恐怕就不會如此自信了,反而會無比後悔自己今日的決定。
“教你一招,生在天家,切莫心軟。有時候心狠一點,才能地位穩固。若有機會,自然是將風險扼殺在搖籃中的好,萬不能給自己徒留後患。”
李恪雙手握緊,麵色大急:“大哥,我不是,我……”
話沒說完,便被李承乾按住。李承乾嘴角上揚,拍拍李恪的手背,看向牢房內:“楊侑,你黔驢技窮了。如今的你已經隻能靠這種低劣的言語陷阱來挑撥我們,妄圖在我們心中埋下後患的種子了嗎?
“你越是如此,隻會顯得越發可笑。知道你現在這副模樣像什麼嗎?像一個跳梁小醜,像一條喪家之犬。看著還挺讓人開心的。你繼續,我欣賞欣賞。”
可笑,跳梁小醜,看著開心,欣賞……
李承乾把他當什麼!楊侑麵色大變,咬牙切齒。
李承乾再度走近:“知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女人,沒一個能生下你的子嗣?因為蒼天有眼,似你這種陰險狡詐,品性低劣,手段下作的人,它認為你不配有子嗣。
“畢竟這世上的人渣還是少一些的好,讓你留下子嗣,它怕你的子嗣也承襲了你低劣的品格。楊侑,你看,老天都厭了你,不願你留後呢。”
老天都厭了你,不願你留後。
楊侑想反駁,可想到這其中一出出事故,一場場意外,若非天意弄人,怎會發展至此。天意弄人……天意……
噗。
“主公!”
在閔崇文驚愕慌張的呼喊之中,楊侑一口老血吐出來,好似已經去掉了半條命。可即便已經這樣了,他仍舊不肯落敗,靠在閔崇文身上,用微弱的氣息道:“哈哈,我是輸了,可你們也沒有全贏。我活不成,還有你們李家的子嗣給我陪葬。”
李承乾眨眼:“哦,是嗎?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這麼蠢吧。你居然以為我們都知道你的全部計劃了,卻沒有派人去救他?”
“你們就算派人去了又如何?你們知道他在哪嗎?”楊侑輕嗤,他輕瞥了李恪一眼,“我如今隻慶幸當初怕你過於重情,過於在意小姑姑與那個孩子,得知他的具體地點後會貿然出手生出事端,因而囑咐宋清先且不要告訴你老巢的具體地址。還好不曾告訴你。”
宋清沒有背叛,背叛的是李恪。既然如此,他們便不會知道孩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