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侑笑起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們要怎麼找。我離開前就留下話,無論成敗,舉事之後,他都必須死。哈哈哈。”
李承乾聳肩:“那可真是要讓你失望了,他不會死。他早就被我們救出來了呢,算算路程,差不多後日就能趕到長安。”
楊侑身形頓住:“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他在江都不是嗎?江都城西郊外十裡有一處宅子,他近幾年都住在那裡。你也住在那裡。宅子裡你一共留了二十七人,九女十八男。
“負責照顧他的管事名喚蘭姑,也是宅子裡的二管事,另有一位大管事,名喚陶勇。元德太子在世時,曾任過其宿衛。還有……”
李承乾一項項說起,至得最後越來越詳細,甚至宅子的格局和哪一處住著誰都一清二楚,這些東西絕不可能輕易知曉,除非……
楊侑大驚失色:“你……你……”
“沒錯,我們已經把你的老巢一鍋端了。如今這所宅子已是我們的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說完,李承乾嘴角一勾,一手拉著李恪一手拉著李世民轉身離去,不再理會身後的無能狂怒。
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李承乾特意瞥過來的俏皮眼神,李恪頓覺心頭暖暖的,而李世民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露出寵溺欣慰的笑意。
走出牢房,三人同時頓住。
長孫氏正與楊妘站在門前。楊妘眼眶通紅,雙手成拳,渾身因為極力隱忍的情緒而不斷顫抖,長孫氏在旁邊安撫著,可惜收效甚微。
李世民的目光看過來,長孫氏溫聲解釋:“楊妃聽聞當年的醫官找到了,便急著過來,想早點知道真相。裡麵的事情我們都聽到了。”
眼見楊妘身形搖晃,李恪忙上去扶住她:“阿娘!”
楊妘輕笑著看了他一眼,慈愛地摸了摸他的臉頰,轉身屈膝跪下:“聖人,妾服侍您十多年,從未要求過什麼,今日妾想求你一件事。敢問您對楊侑可還有彆的安排,若無,可否交由妾來處理。”
李世民想了想,點頭。
楊妘磕頭謝恩,緩緩站起來,昂首挺胸走近牢房,宛如化身鬥士。
但見她令人打開房門,將閔崇文拖出去,死死盯著楊侑:“為什麼?自知道此事之後,我就一直想問你一句為什麼。我楊妘這輩子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般待我。
“當年你不足周歲便失怙恃,母親憐你,長姐憐你,我亦憐你。捫心自問,你我年歲相差雖不大,可我也算儘了作為姑母能做的一切。可你是怎麼對我的?”
楊妘淚珠如串落下:“你偷我的孩子,虐待我的孩子,利用我的孩子,還想讓他們去死。楊侑,你到底有沒有心!”
楊侑看著她,氣若遊絲,不絕如縷:“國破家亡,大姑姑沒有能力拯救隋室,卻也知道不與李唐為伍,寧可落發出家。你呢?怪隻怪你選擇了李世民,怪隻怪你生的是李氏血脈。”
楊妘譏笑出聲,突然覺得無比可笑,就因為這樣?僅僅因為這樣?所以她就活該被他這般對待,她的孩子就活該受苦受難嗎?憑什麼!
楊妘目光凜冽,眸中滿是恨意,她猛然拔下頭上金釵對準楊侑的脖頸刺過去,瞬間門鮮血飛濺。楊侑睜大眼睛,似乎完全沒想到楊妘會突然動手。他張著嘴,想說點什麼,卻隻發出嘎嘎的聲響。
被帶至一旁的閔崇文驚駭大叫:“主公!楊妘,你住手。那是主公,是你侄兒!你瘋了嗎?”
連公主也不叫了,而是直呼其名。
楊妘臉上血跡點點,她轉頭看過去:“瘋?誰能有你們瘋!你也知道他是我侄兒,那他可有當我是其姑母!他既不仁,我為何不能不義!”
呲,噗。
金釵拔出又刺入,楊妘惡狠狠的目光瞪著楊侑:“我就是選擇了聖人又如何?我就是為李家生兒育女又如何!國破家亡是我做的嗎?是我能左右的嗎?
“天下動亂,江山易主是因為誰?因為父親,因為你們這些人,不是因為我!我隻是在事後順應時局罷了。我隻是想活,想安慰的活,有尊嚴的活。
“我沒錯,我兒子也沒錯。錯的是你,你該死!”
金釵再拔再刺。
“我讓你偷我的孩子,讓你虐待悅兒,讓你利用恪兒,還妄想恪兒是你兒子,你做夢!太子說得對,你這種人不配有子嗣,更不配活著!”
說到此,楊妘咬牙切齒,恨意滔天。這人將她將她的孩子全部當做棋子不算,真相大白後竟還想在聖人與太子心裡紮根刺。
楊妘渾身顫抖,她不敢想,如果不是太子寬和良善,如果聖人與太子當真因為他的話對李恪的身世存疑,李恪今後會如何。他能有好日子過嗎!
楊侑!楊侑這哪裡是不想李唐好過,分明是不想她好過。
尤其心思被揭穿,他卻還叫囂著要讓悅兒陪葬!他怎麼敢,怎麼能啊!
金釵又拔又刺。一下一下又一下。
楊妘的耳朵不斷回響著那些話,便是光想想楊侑毒計得逞的後果,她便已經渾身冰冷,如墜寒窖。因此她發了狠,手上動作不停,血液浸染全身亦毫無所覺。閔崇文的呐喊怒吼謾罵等一切聲音也好似聽不到。
“阿娘!”李恪唬了一跳,連忙跑進去保住楊妘,“阿娘,夠了,夠了,他死了,他已經死了,死透了。阿娘!”
李恪聲聲呼喚,將楊妘的神智一點點拉回來,她這才發現,楊侑身上被她紮出無數細孔,不斷有鮮血滲出,而自己也是全身染血。
楊妘臉色煞白,渾身抖動。說實話,這一刻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活了三十年,她曆經國破家亡,從公主到皇妃,自認見過的也不少,尋常亦處置過下人。可親手殺人還是頭一回,這人還是她的侄兒。
楊妘手一抖,金釵落地,她閉上眼,終於放聲大哭,泣淚不止。
李恪卻鬆了口氣,能哭出來便好,宣泄出來就好了。
唯有他知道,自從他對李承乾坦白,有在李承乾的幫助下,對李世民坦白,對她坦白開始,她就一直強忍著。強忍著憤怒,強忍著怨恨,強忍著擔憂,強忍著恐懼。能夠忍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而今,她終於手刃仇人,也終於能放肆哭出聲。
李恪抱緊她,任由她滿身的鮮血沾染到自己身上,他一遍遍喊著阿娘,一遍遍安撫。
阿娘,你還有我。
阿娘,你也還有李悅。
阿娘,會好的,我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