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1 / 2)

李談原本打了勝仗就是十分歡喜的, 再聽說他心心念念的王維來了,自然更加歡喜。

結果一見麵先是被王維狼狽的外表驚了一下, 繼而又被對方難得的失態給驚到了。

再加上他原本就喝了點酒, 一時之間居然有點腦子沒轉過來,愣在了當場。

而王維這一哭,他身後那些看上去也很慘的書生自然也跟著哭了起來, 一時之間原本充滿歡聲笑語的王府都漸漸熄了聲音。

也虧了李談之前下狠手整治了涼州, 這才沒有引得彆人過來探頭探腦, 也幸好門房激靈看到這些人雖然形容狼狽但氣質高華, 沒將人堵在外麵,而是帶到了門房,這才沒有傳太遠。

跟著李談出來接人的王紞看到哥哥這個樣子, 頓時大驚,跑過去扶住王維問道:“阿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賀知章低聲對李談說道:“大王, 回神!”

李談這才回過神來說道:“莫要站在這裡了, 先進來吧。”

王維此時也回過神來,有些羞赧說道:“是我失態了。”

他熄了聲音, 身後的書生也都熄了聲音。

實際上這些人隻不過是因為一路風霜,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 乍然見到李談他們,就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動的情緒罷了。

李談轉頭對清空說道:“去燒些熱水,找些衣服來給他們換洗一下。”

頓了頓他又說道:“再弄些點心讓他們墊墊肚子。”

也幸好王府正在開宴,吃的自然是管夠, 清空心下也有些驚慌,聽了李談的吩咐這才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連忙點頭,轉身去準備不提。

李談對王維說道:“無論發生何事,都已經是既定事實,諸位也莫要著急,先吃些東西梳洗一番,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再來說話。”

王維本來心中悲痛鬱結,此時見李談神智清明,安排妥當,心下不由熨帖,心想倒還有個容身之地。

繼而他又有些難過,他是有容身之地,可長安的百姓又當如何呢?

李談將他們趕去洗漱,又讓其他人趕緊醒醒酒——本來都很開心,再加上明天是休沐日,喝的都不少,此時一個個的都有些反應遲鈍。

好在賀知章年紀大了,沒喝酒顯得清醒一些。

李談也跟著去洗漱一番,換了一身衣服回到大堂的時候,酒食都已經撤的差不多了。

眾人此時臉上也沒有了剛剛的狂喜,都麵色凝重的坐在那裡,很想知道王維嘴裡的長安完了,書院完了又是什麼意思。

隻有李談心裡明白:這一天終究是到來了。

然而書院……讓他有些放心不下。

之前他根本不擔心書院,安祿山不是草野莽夫,這麼多年熏陶下來,知道讀書人的重要性。

所以就算安祿山占領了長安,也不會動書院和書院學子的。

當然這些學子若是奮力反抗,可能也會有危險,但書院絕對是沒有危險的。

可如今王維說書院完了,又是什麼意思?

所有人都在等著王維他們整理完畢,雖然之前李談讓他們先休息,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但是估計這些人是沒有休息的心思的。

所以大家都在等,好在王維等人也沒讓他們等太久,洗漱之後墊了些許糕點就匆匆過來。

在見到李談的時候,王維的情緒已經平複許多。

李談連忙讓人給他看座,還是按照轉運使的品級,正好坐在李白對麵。

王維環視一周,發現他們原本以為過來涼州吃苦的眾人一個個看起來都過的很滋潤,反而是他們這些長安人士如今狼狽出逃,不由得悲從中來,哽咽說道:“殿下,聖人……聖人他拋棄了我們啊。”

李談和緩語氣說道:“到底發生何事你慢慢說來。”

賀知章看了他一眼,覺得李談如今的做派有些奇怪。

如果放到以往,他此時肯定是要急著詢問的,然而如今卻很淡定,仿佛……早就知道了什麼一般。

就在他想這些的時候,王維深吸口氣說道:“前些時日潼關失守,長安一片兵荒馬亂,上朝之人竟不及一半,聖人震怒,便下旨要禦駕親征,隻是……聖人年事已高,當時所有人都勸阻他,更有人提議將殿下調回長安,拱衛京畿。”

李談皺眉:“可我沒有收到詔令。”

王維說道:“因為當時有人反對,說殿下年輕,連哥舒翰都不是安祿山的對手,您更未必是。”

李談無語:“我不是,難道他們還有更好的辦法?”

王維憤憤不平:“他們不過就是怕您立功掌更多兵權而已!”

現在他們已經沒辦法遏製李談了,如果再讓李談坐大,日後誰能限製李談?

李談倒是很平靜問道:“後來呢?”

王維繼續說道:“後來聖人便讓人推薦能征善戰之人,然而如今長安又哪裡還有……當時朝廷是做出了積極防禦的架勢的,可誰都沒想到,聖人早就將禁軍儀仗遷走,同一天傍晚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整備六軍,隨著安祿山大軍逼近,乙未日黎明,聖人便攜貴妃、皇子、皇孫、公主、妃子、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玄禮和近侍從延秋門出逃!”

眾人聽到這裡都十分震驚,麵麵相覷發現心裡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

因為他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件事情,心裡翻來覆去也隻有一句話:聖人怎能如此?

李談垂眸說道:“阿爹……阿爹這是拋棄了他的子民啊。”

所以他也會被子民所拋棄,當然後麵這句話他沒說出來。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看向他,結果發現李談的表情十分冷漠,眼神也是冰冷的,大家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一時之間頗有些不知如何應對的意思。

王紞拭淚問道:“大郎不是早就出發,為何如今才到?難道安祿山已經不僅僅占領了長安?”

王維木然搖了搖頭:“我在半路聽聞聖人倉皇出逃,放心不下便想轉回長安看看,不成想……不成想……”

他說到這裡便已是泣不成聲,李談手一緊,身體微微前傾問道:“發生何事?”

王維哽咽說道:“半路之上遇到剛剛那些學子,我見他們身有血跡狼狽不堪,便詢問,那些學子便說自從聖人出逃之後,長安貴人大多也離開了長安,其中有些人路過書院的時候,居然揚言書院至珍至貴,不能留給安賊!說完便派家奴進去將珍寶搜刮一空,而後將書院焚之一炬!學子們奮力抵抗,卻慘遭殺害,我過去之時,書院已是一片焦土,伏屍遍地啊!”

王維說到後來便嚎啕大哭,李談聽後也是滿目通紅,他猛地站起來,剛想問到底是誰乾的,結果就聽到咕咚一聲,回頭一看發現賀知章居然一頭從椅子上栽了下來。

李談顧不得自己生氣傷心,連忙過去將他攙扶起來,其他人嘴裡喊著:“郎中呢?快請郎中過來!”

李談也顧不得維持他親王的儀態喊了句:“請什麼郎中,把我的琴拿來!”

一通混亂之後,賀知章被挪到了屋子裡,雖然李談說不要郎中,但已經有人手腳快將郎中拽了過來。

郎中進來之後一頭汗的切了個脈,這才鬆了口氣說道:“是怒急攻心,沒有大礙。”

李談心說才不是簡單的怒急攻心呢,這裡麵隻怕還有悲怒交加。

書院雖然是李談建起來的,但是投注最多心血的絕對是賀知章,自從李談將他請來之後,他就一頭紮根在書院,林林總總都是他一點一點著手弄起來的。

甚至在書院學子不多的時候,賀知章還能一一叫得上那些學子的名字。

若論對書院的感情,賀知章當為第一,李談都沒辦法跟他比。

在得知賀知章沒什麼大事之後,李談還是給他用了一個一指回鸞,但沒有用彆的技能,他想讓賀知章多休息一下,緩一緩。

經過賀知章這件事情,李談的心也沒有剛剛那般憤怒,而是將所有情緒收斂起來,起身說道:“好了,讓賀老休息吧,我們出去說事。”

眾人轉回大廳,王維十分慚愧說道:“是我不夠持重。”

不應該說的這麼直接的。

李談擺手說道:“遭逢如此大事,摩詰又在路上飽受磋磨,情緒激動是正常的。”

眾人見他如今冷靜下來,心中更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誰都知道,寧王殿下真的發火了,那事情就不大,最多當場報仇,不會株連太廣。

可若是他冷靜下來,將這恨記在心裡,那就等著瞧吧。

果不其然聽到李談問道:“可知是何人所為?”

王維沒有說話而是指了身後一位半張臉都被裹在紗布裡的書生說道:“袁久你來說。”

這位袁久往地上一跪,也不哭也不喊冤,隻是木木說道:“是楊家子弟,他們揚言書院之內珍寶皆屬寧王殿下所有,他們自當幫殿下保管。”

李談聽後雙手握拳,恨恨說道:“楊氏一族,我不曾對不起他們半分,他們卻如此……如此……他們該死!”

眾人聽後都十分憤恨,然而在這份憤恨之後還有一絲絲輕鬆。

在座之人沒有待見楊家的,以前聖人疼寵楊貴妃,大家雖然不滿,但是沒有因為寵愛影響朝政,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比起李林甫這個宗室,楊家這“外戚”倒也還能接受。

結果沒想到等楊國忠上位之後,作風比李林甫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幸好貴妃深明大義,經常聽說她勸阻楊國忠,然而楊國忠能哄得聖人開心,也不太把堂妹的話放在心上——好不容易得了權柄,誰還會再放手呢?

之前大家對李談都很看好,然而唯一憂慮的就是他有楊家這個外家,總不能讓他不管吧?

如今可好,楊家自己幫他們做了切斷。

公孫垂心中疑惑便問了出來:“楊家不應該都跟著聖人一同出逃了嗎?”

袁久伏地說道:“我等也不知是為何。”

李談冷冷說道:“還能是為何呢?怕是早就心有成算,將幾個得力子弟留下來帶著人將書院大門詐開,將東西帶走再與楊國忠彙合,又有何難呢?都說安祿山大軍逼近,可不也沒到呢嗎?終歸是有操作空間的。”

眾人沉默,誰也沒想到居然會出這樣的事情。

李談抿了抿嘴說道:“好了,此事先放一放,諸位暫且住下,好好調養身體為要。”

賀知章是因為情緒激動倒下了,而李談看著王維他們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等王維等人下去休息之後,李談對王紞說道:“你去陪陪令兄吧,哎……”

王紞抹了抹眼淚應了一聲就去了。

人走了之後,大廳之上一時之間十分沉默,眾人相互看看,都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實在是事情都到了一起,讓人腦子都不清楚了。

李談仿佛忘了大家還在一樣,枯坐發呆半晌,才短促地笑了一聲說道:“當初我為了書院安危,讓孟知涯給書院設計了許多機關,總想著就算有萬一,書院也能閉門自保,誰能想到……動手的居然是自己人呢?當初我就不該為了引人注目放進如此多的珍寶進去!”

如果是安祿山的人,就算是放火也不一定能燒得了書院,可是書院的門被詐開了,那還能擋住什麼呢?

李談現在是後悔的,他隻想到了安祿山,卻沒想到會有人如此貪心,逃跑還要帶上這些珍寶。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李白作為王傅啞聲說道:“大王不必自責,就算沒有那些珍寶,或許也會有人趁機借口不能將書院留給安祿山而燒毀。”

書院不僅僅是書院,那裡有眾多藏書,可以說是天下之最。

誰都知道一個國家要發展,沒有這些是不行的,安祿山得了書院勢必如虎添翼。

李談搖頭說道:“你們也不必安慰我,如果沒有那些珍寶,楊家是不會冒這個險的。”

他們能如此理直氣壯,不就仗著李談是楊貴妃的“兒子”嗎?

他這句話說完,大家又沉默下來,倒是公孫垂開口說道:“大王,經此一事,朝廷怕是失了天下民心,大王要早做打算啊!”

眾人聽了皆是一驚,知道公孫垂說得對,然而剛剛大家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時之間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也是公孫垂乃是在場收到衝擊最小的人,他對長安和書院都沒什麼感情,甚至還能冷酷的想著長安的書院沒了,涼州的書院可就不再是什麼分院了,更好!

長安畢竟是京城,雖然日後如何不好說,但涼州才是李談的地盤,他能說了算,書院這麼重要的地方,還是放在自己地盤上安全一點。

李談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看了他一眼點頭說道:“我知道了,好了,時候不早,大家也都回去休息吧,長安……長安陷落就在眼前,眼看朝廷已經不管長安,我們前去收複失地他們也是管不到的。”

就算管得到,李談也不想管了。

書院的書他不可惜,可那麼多學子死於非命,他心疼的不行,這仇自然也大了。

楊家子弟此時他是抓不到的,而且想來到了馬嵬驛……也就輪不到他報仇了,那就隻好先收拾一下始作俑者安祿山。

到了這個時候,李談看似冷靜,實則最不冷靜。

係統的叮囑之類的他早就拋到腦後了,他就是要跟安祿山死磕。

什麼?係統不允許?

有本事讓他當即死了,他就不報這個仇了,否則誰都彆想攔他!

李談雖然讓大家散了,但出了王府,李白等人就又聚在了一起。

大家麵麵相覷,李白直接說道:“大王看起來不大對。”

杜甫幫著說句:“這是大事,他反而沒什麼表示,就怕鬱結於心啊。”

公孫垂笑道:“兩位還不了解大王嗎?他才沒工夫傷春悲秋,恐怕他現在是心裡憋著火,想要搞死那些人呢。”

李白說道:“然而如今這些人怕是一時半會難以找到,就算日後找到了又如何?他們終究是貴妃族人。”

杜甫也開口說道:“大王若是貴妃親生倒也好說,如今……這個分寸可不好掌握。”

他難得說話這麼直白,也是覺得李談難做。

李白在一旁冷哼一聲:“貴妃。”

就在他們說這些的時候,聽到有腳步聲,一轉頭就看到王紞紅著眼睛走了過來。

眾人一看到他就想起了王維,王維當初在京城也是個風雅美人,大家雖然不是很熟,脾性也不相和,彼此到相安無事,遇到了也能說笑兩句。

如今王維遭逢此事,眾人心中是極惋惜的。

李白問道:“王長史怎麼過來了?不多陪陪令兄嗎?”

王紞擦了擦眼睛說道:“大郎太累了,已經睡下,我自然是要來繼續處理事務的。”

他是王府長史,如今李談的王府基本上也就是州府,家政一體,王紞需要負責的事情也就變多。

杜甫見他心疼長兄,卻還記得自己的責任,不由得安撫說道:“不妨事的,大王不會怪罪。”

王紞搖了搖頭說道:“長途跋涉,不提我阿兄,那些學子們的情況也不算好,我得去請郎中給他們都看看。”

這些學子本來就是逃得一條命的,在出來的時候基本上人人身上帶傷,後來又長途跋涉,縱然有王維散儘家財,可他帶了大概有近百人,又哪裡支撐得了這麼多?

到最後甚至不得不遣散仆人,否則以王維家世,哪怕是逃命到涼州也不會這般狼狽。

眾人心中佩服王維,杜甫更是說道:“這件事情交給我,我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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