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漫這些年做任何事,先考慮的都是沈溫喜不喜歡。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無所顧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份螺螄粉吃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與滿足,原本黯然無神的瞳底也有了光。
那是一種,終於掙脫束在身上的枷鎖,自由呼吸的感覺。
她看起來氣色好多了,簡灼白喝了口水,眉宇舒展開:“還吃嗎?”
奚漫搖搖頭,她已經覺得有點撐了。
簡灼白放下杯子,把狗繩給她:“看著蜥蜴,我去結賬。”
小狗已經沒有像最初那麼怕她,見奚漫牽著繩子也渾然不在意,探著頭往外麵跑。
奚漫隻得起身跟上去。
外麵有學生奔跑,蜥蜴跑的又快,一個女生不小心絆到了狗繩子,趔趄著就要摔倒。
奚漫驚得趕忙伸手去扶,結果被女生撞了一下,她被慣性逼得後退兩步,手肘磕在豎著的廣告牌上。
顧不得疼痛,奚漫趕忙問女生:“你沒事吧?”
女生也懵了一下,搖搖頭,又著急道:“姐姐,對不起,我要遲到了。”
說完飛奔離開。
收銀台前,簡灼白察覺動靜,不放心地朝外麵看。
老板掃了下他的付款碼:“看著點你女朋友和你們家狗,這地方經常有小崽子們亂跑,很容易撞到人。前兩天一個飯店的阿姨,直接被撞倒在地上,腰疼了好幾天。”
簡灼白收起手機,疾步出了飯店。
奚漫正蹲下來安撫受驚的蜥蜴,聽到動靜抬起頭。
簡灼白繃著臉,看她一眼:“沒事吧?”
“沒事,幸好剛才我繩子丟得快,不然就勒到蜥蜴的脖子了。”
“我沒問它,你有沒有事?”簡灼白話音剛落,察覺她左臂一直垂在身側,似有異樣。
注意到簡灼白的視線,奚漫起身,稍微動了動左臂:“剛才不小心撞了一下,沒什麼大事。”
簡灼白拉她重新回到螺螄粉店,把人按在座位上:“我看看傷哪了。”
他輕輕把她的袖子往上提。
她的手臂纖細,膚色很白,手肘的位置因為剛好撞到廣告牌的棱角,此刻有些紅紫,還破了皮,隱約似要流血。
簡灼白唇角的弧度往下壓著,盯著傷口看了一會兒:“我記得這條巷子裡有藥店,在這坐會兒,我去買藥。”
“不用了,沒那麼嚴重。”
簡灼白仿佛沒聽到她的話,把蜥蜴綁在桌腿上,跟螺螄粉店的老板打聲招呼,獨自離開。
老板娘很熱情,給奚漫倒了杯水:“你男朋友還挺體貼的。”
奚漫一怔,忙解釋:“我們不是……”
這會兒店裡不忙,老板娘直接在旁邊坐下:“你們倆剛進來的時候,我就覺得眼熟,這會兒剛想起來。以前你們也在這附近上學,經常來吃我們家的粉,對吧?”
原本時隔這麼多年,老板娘不一定能記得,實在是這兩人比較特彆,再加上顏值也高,就很容易回想起來。
老板娘:“他高中那會兒,身後常帶著一幫小混混,還在這條巷子裡打過架,看著像個刺頭。但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很聽你的話。”
“我記得他最初不喜歡吃螺螄粉,每次跟著你來,看到麵前的粉就皺眉頭。你趕他走,他還偏要捏著鼻子吃下去。後來慢慢的,他自己也會主動過來吃上一碗。”
老板娘說著,看向奚漫,生出幾分感慨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倆還能一起來嗦粉,追憶過去,真美好。”
奚漫眸色微恙。
簡灼白帶她來這裡吃飯,是追憶過去嗎?
正失神,簡灼白拿了藥回來。
老板娘極有眼色地起身去了後廚,不打擾他們。
在旁邊的位置坐下,簡灼白重新將她的袖子卷起。
大概是跑著回來的,他呼吸很重,鼻息噴在她手臂的肌膚上,溫熱中帶點酥麻。
沾了酒精的棉簽擦拭到傷口,奚漫“嘶”了一聲,下意識想躲。
簡灼白大掌捉住她的小臂,抬眼:“疼?忍一下。”
他手上的動作又輕柔許多。
消完毒,簡灼白又擦了藥膏,貼上創口貼,幫她把袖子重新拉下來:“最近注意點,傷口彆沾水。”
“謝謝。”
簡灼白瞥她一眼,聲音懶洋洋的:“你是因為蜥蜴受的傷,我幫你擦個藥是應該的,你謝我什麼?謝我剛才把狗交給你,害你受傷?”
奚漫:“……”
牽著狗從大排檔出來。
過了飯點,學生們都回了學校,巷子裡安靜不少。
兩人就那麼站了一會兒,奚漫抿了下唇:“謝謝你請我吃飯,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
話沒說完,簡灼白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紐扣,攤開在掌心:“還給你。”
“謝謝。”奚漫撚起那顆扣子。
女孩微涼的指尖不經意劃過掌心,觸感微妙。
簡灼白喉結動了下,四下看看,目光投向巷口斜對麵一家咖啡店:“你要是真想謝我,請我喝杯咖啡吧。”
“現在?”這才剛吃完飯,他喝得下嗎?
“怎麼?”簡灼白看過來,“剛才你幫我找狗,我請你吃了頓飯。你因為我的狗受傷,我幫你上了藥。如今我還你紐扣,你不把欠我的這份人情也還給我?”
男人白皙修長的食指上纏繞著牽狗的繩子,大拇指腹在上麵摩挲兩下,吊兒郎當道,“我這人吧,對人有點小恩小惠的,就喜歡儘快算清楚,趁早還了,互不相欠。不然等這恩情積少成多,你還不清了,把依賴和男女之情混為一談,打算對我以身相許——”
他停頓了下,掀起眼皮,意味深長地繼續道,“就像,你對沈溫那樣。”
奚漫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麵露困惑:“什麼?”
簡灼白不答,牽著狗朝咖啡館的方向走:“我去下單了,記得過來結賬。”
奚漫失神地怔在原地,回憶簡灼白剛才的話。
她對沈溫,確實是很依賴的。
但她有把依賴和喜歡混為一談嗎?
一時之間,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想要嫁給他到底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沒了親人以後,她太缺安全感。
咖啡館門口,簡灼白停下來:“還不過來,你是想賴賬?”
奚漫收起思緒,跟上去。
寵物不能進店,簡灼白在咖啡館外麵的露天雅座選了個角落,狗繩拴在一旁的柱子上。
點單之後,他也不說話,低頭逗蜥蜴玩。
門口放著舒緩動聽的音樂,明媚的陽光照下來,氣氛平靜而祥和。
很快服務員送上兩杯咖啡,還有一份車厘子蛋糕。
簡灼白眼神示意,服務員把那份蛋糕放在奚漫跟前。
奚漫失神地看著蛋糕上飽滿瑩潤如紅瑪瑙的車厘子,還在想簡灼白先前的話。
獨自沉思許久,她無意識地出聲反駁:“你憑什麼說我分不清依賴還是男女之情?”
簡灼白散漫地倚在靠背上,眼瞼微抬:“下個月薛秋妍回國之後,薛沈兩家聯姻的事公布出來,彆人就會知道,他們倆才是一對。”
奚漫一臉震驚:“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的,恐怕比你還多些。”簡灼白淡淡睇她一眼,“你得知真相後,是不是覺得自己被愚弄了,憤怒,生氣,想到你和沈溫在外麵的傳言,甚至擔心自己很快成為整個瀾城上流圈內的笑柄,以後無法在圈子裡立足?”
奚漫抿唇沉默。
“另外,你這些年把沈溫當成依靠,如今他娶彆人,你是不是還覺得恐慌不安,不知道剩下自己一個人,以後該怎麼辦?”
奚漫繼續沉默。
“第一種情緒,是你的自尊心造成的。第二種情緒,是他養了你之後,這些年你對他過度依賴造成的。知道這說明什麼嗎?”
簡灼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性感的喉結緩慢滑動兩下,才不急不緩地道,“說明你感激他,依賴他,但是沒有愛過他。”
奚漫濃密卷翹的睫毛輕顫幾下,驀地抬眼。
頭頂陽光映著她瑩白乾淨的肌膚,細膩通透,澄澈漂亮的瞳底,此刻寫滿了愕然。
對麵的男人深深地注視著她,黑曜石般的眼瞳裡透出幾分認真:“奚漫,難道今後的生活裡沒有他,你的世界就不會轉了?”
“奚家出了變故之後,你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沈溫是唯一伸手拉你的那一個,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現在已經上岸了,你可以自由呼吸,不是非得繼續拽著沈溫的手才能活。這世上沒有誰救人上岸以後,就得要求對方一輩子做他的所有物,你自己更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感情是感情,恩情是恩情,兩碼事。”
“對待感情,要找自己喜歡的,更要找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的。”
“沈溫救過你,不代表你必須在他麵前委曲求全,更不代表他可以傷害你。你不是他的附屬品,可以任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簡灼白極有耐心地看著她,“如果這份恩情對你來說太重,像一把沉重的枷鎖,成為你心裡過不去的坎,就去想辦法把恩還了,從此你們兩不相欠,在他麵前抬頭挺胸,做回你自己。”
奚漫捏著咖啡匙,秋水般的雙瞳對上他的視線。
有輕微的風從麵前掠過,她耳邊隻剩下一句話:你不是他的附屬品,把恩還了,做回你自己。
倏然之間,奚漫感覺被他戳中了關節所在。
奚家出事後,她本該一無所有,是沈溫供她讀書,重新給了她衣食無憂的優渥生活。
如果沒有他,她不知道自己那時候能不能撐得過去。
這份恩情,她無以為報。
所以這些年在他麵前,她一直把自己擺在一個很低的位置,等著他憐愛,把他當成救命稻草,視作生命中的一切。
說到底如今困擾她的,無非就是沈溫對她的恩情她沒還上,所以她想恨覺得自己沒立場,想原諒,又無法容忍他對自己曖昧多年又突然推開所帶來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