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青竹峰,這一回居然又撞到了一個大半夜不睡站在彆人門前的人。
這回他撞到的是朝山道人。
朝山道人站在他門前,卻沒有動,雙手背在身後,手指微微握成拳頭。
宴芳林的神識立馬就回到了體內,他躺在榻上,佯裝已經睡著,躺了好長時間,卻也不見朝山道人敲門。
他便坐了起來,隻看到朝山道人留在門上的影子。
一陣風吹來,夜風吹動竹林,竹葉沙沙作響,宴芳林忽然有一種感覺,他可能很快就要離開青竹峰了。
他以前沒有修煉邪術的時候,便覺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離開青竹峰,如今成了魔頭,好像就更沒有了留下的理由。
隻是朝山道人恐怕還是不願意放他走。
但朝山道人愛的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他,而是原著裡的那個宴芳林。
朝山道人冷著一張臉,轉過身來,背對著房門站著。
宴芳林也和鬱青池一樣,修了邪術,成了魔修。
他坐立難安,內心焦灼,感覺心魔已經快要將他反噬,胸中燒著一團他不知道為何而起的火,灼燒得他渾身疼痛。
對於鬱青池,他能在棄留之間,可是對宴芳林,他卻狠不下心來。
他□□芳林,既不願他做魔,也不舍他做魔。可如今他和宴芳林越來越遠,已經快要抓不住他了。
說起來真是可笑,當年他雄心勃勃,一心要做人上人,所以將宴芳林帶回青竹峰,他自以為他係了一條繩子,套在了宴芳林的脖子上,需要的時候拉一拉,宴芳林便為他如癡似狂。
卻沒想到如今深陷情網的,反倒成了自己。
宴芳林如果還是從前那個病弱的需要他定時輸送靈力來調養病體的人,他心裡也不至於這樣無措,焦灼,甚至畏懼。
他如今的法力,可能還不如宴芳林十分之一。
宴芳林從前那麼弱的身體,靈力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能在短短數月之間,成為修真界聞風喪膽的魔頭,他與鬱青池修煉的邪術秘籍,到底有多可怕。
如果以他元嬰期的修為,修煉這種邪術,豈不是雄霸修真界?
這念頭一旦躥出來,便再也壓製不住了,甚至比情,愛本身,更誘惑他。
一個人足夠強大的時候,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呢?
在這個強者為王的世界裡。
宴芳林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朝山道人敲門,朝山道人在外頭站了一會,反而離開了。
宴芳林:“……”
大家這都是怎麼了。
第二天醒來,青竹峰和往日並沒有兩樣。唯獨知情的洪英和梅子青謹慎沉默了許多,照顧鬱青池的任務,也交給了他們兩個。
但是相比較鬱青池,洪英顯然更擔心宴芳林。
鬱青池早就暴露了他魔頭的身份,朝山道人對他什麼態度,眼下已經十分明了。
倒是宴芳林,昨夜才剛暴露,不知道會給朝山道人怎樣的打擊,朝山道人又會怎麼處理他。
朝山道人已經在房間裡呆了大半天了,早飯和午飯都沒有出來。
青竹峰接連出現兩個魔頭,他作為掌門師尊,壓力之大可以想見。
宴芳林覺得此事如何解決,全看朝山道人如何想。
說句比較猖狂的話,依他和鬱青池如今的法力,隻要他們倆聯手,青竹峰在道門百家簡直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隻是這樣一來,青竹峰在道門的名譽就毀了。
傍晚時分,一場秋雨席卷青竹峰。天氣冷了個透徹,夏衣收起,冬袍上身,宴芳林斜臥在榻上,聽著雨聲發呆。
他在等朝山道人找他談話,卻一直都沒有等到。外頭天色已暗,他趴到窗前,枕著胳膊,看陸星河撐著雨傘,在庭院裡點燈。
閒得無聊,他打算去後山泡溫泉。
他好久都沒有認認真真洗過澡了。
洪英陪他前往,出了庭院,他才問說:“師父一直都沒出門?”
洪英搖了搖頭。
宴芳林便沒有再說什麼。
倒是洪英說:“師父早晚會想通的,他能容得下三師弟,自然也能容得下您。”
宴芳林笑了笑。
到了溫泉池旁,洪英又往湯池裡放了許多藥材。宴芳林說:“我現在身體已經很強壯了,不需要再泡藥浴了。”
洪英愣了一下,說:“我都忘了……”
“不過天這麼冷,泡些草藥,總沒有壞處。”宴芳林笑著說。
洪英心裡忽然有些哀傷。
他們都回不到從前去了。可是現在的她,卻懷念從前的他們。
洪英走了以後,宴芳林便脫了衣服,步入湯池裡麵。泡了一會,便感覺渾身鬆軟,他麵朝上漂浮在水麵上,看著天空發呆。
雨後的夜空,什麼都看不見,唯有淡淡的白色月光。
他白皙修長的身體在薄霧彌漫的水裡漂浮著,身上不著寸縷,宛如高山白雪開著紅梅,就那麼安靜地漂浮了一會,他忽然從水裡直起身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長發滴滴答答流著溫熱的水,發尾漂浮在水麵上,隨著水波輕微地晃蕩。
他剛才好像察覺有人靠近,可是凝神去尋,卻又什麼都沒有尋到。
他幾乎都懷疑剛才鬱青池的神識又過來了。
他最近精神的確繃的有點緊。
他便沒入溫泉水裡,紮了個猛子,從水裡鑽出來以後,便又浮在了水麵上。
他喜歡這種躺屍一樣的浮在水麵上,好像精神和身體一起變輕了。
也不知道他躺了多長時間,他忽然感覺身體有些異樣的潮熱。
這種潮熱感不是溫泉水泡出來的,而是從他五臟六腑湧出來的,紅梅映著白雪,苞骨朵肉眼可見地生長,像是要盛開。岩漿在高山底下湧動,熱烈又突然。
好像這一山的白雪都要融化成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