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一沉,池衍一手捏著瓷碗,一手接住被她拋過來的烏墨。
朝她麵上打量一眼,小姑娘嬌靨一片緋色。
她在他麵前總是容易臉紅,反倒令他心情愉悅。
“喜歡就抱著,又不是不給你。”
池衍淡勾唇角,遞了烏墨到她手邊。
錦虞低嘁一聲:“不喜歡你的貓。”
著重強調了“你的”。
但她嘴上極不情願,卻是溫吞伸手抱了烏墨回來。
烏墨被這兩人一來一回地折騰,一臉呆滯。
在錦虞說完那句不喜歡它後,它努了努細長的胡須,低嗚著埋首下去。
池衍淡淡一笑,打開瓷蓋,將盛著湯的碗送到她唇邊,“喝了。”
湊近嗅了嗅,味道似乎不太好聞,錦虞皺皺眉:“這什麼?”
池衍慢條斯理看了她一眼,“醒酒湯。”
“……”
碗裡輕輕沉浮的茶湯,像是在提醒她昨兒喝醉的事實,和他們醉後做的事情。
錦虞頓時不敢喘氣。
她記得昨夜,自己是如何坐在他腿上羞忍難耐,如何被他的指尖撩撥得心肝亂顫,也記得男人薄唇的溫度,是如何在她耳垂頸窩流連的。
現在,這人,就站在她麵前半步之遙,一身月白錦衣,清貴宛若玉樹瓊枝,貌似君子如玉。
但他昨夜泛濫眸底的情和欲,她再也無法從記憶裡抹去。
錦虞垂下腦袋,沒骨氣再去和他對視。
她想,酒這玩意兒,真真是可怕極了,讓她跟中了蠱似的。
決定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錦虞故作鎮定低過頭,就著他的手,含住碗沿。
等她喝完後,池衍將空碗放到一旁的石桌上,隨口說道:“初六辰時出發,彆誤了時辰。”
錦虞愣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他是要帶她去臨淮。
前日還在為此事憂愁,眼下他答應了,她反倒沒有半點欣喜若狂。
她沒表現出大喜,但也沒覺不樂意,默然須臾,小小地點了下頭。
錦虞不聲不響地站著。
大概是隨主,烏墨生性高冷,一向不近生人,可這會兒卻溫馴地窩在她懷裡。
池衍微微笑了笑,“你這酒品,下次彆……”
本想讓她下次彆碰酒了,但轉瞬想到那張醉態可掬的臉,他頓默了下。
而後若無其事換言道:“回去再睡會兒吧。”
昨日鬨了這好幾出,現在對人對事,錦虞心情都有些複雜。
羽睫低垂,她模樣乖靜,“哦……”
她穿著緋紅留仙裙,抱了一隻淺眠的白貓兒,兩個看上去都尤為乖巧。
池衍在她泛著紅痕的白皙頸間靜凝半晌。
慢慢抬手,落到她柔順的墨發上。
錦虞一怔,仰起腦袋,一眼便瞧見他融在眼角的那一絲輕柔。
“乖。”寬大的手掌撫摸著她的頭,池衍聲線溫淺。
他突然的溫柔和寵溺,讓錦虞不知所措,隻知道愣愣看著他。
見她露著一副嬌憨的表情,池衍噙出笑,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去吧。”
她出來是為解解疲乏,但這會兒也不知怎的就聽了他的話,連半句回嘴都沒有,輕“嗯”一聲,便乖乖折步回屋。
錦虞方走出幾步,隻見一人迎麵而來。
那人鴉青色緞服倜儻得體,眉眼從容,身後跟隨一侍衛,黑衣配劍,不苟言笑。
蘇湛羽目光落在錦虞身上優雅一笑,朝她略一頷首,彬彬以禮相待。
昨日他們是見過的,眼下正式打了個照麵,但對錦虞而言到底還是生人。
她隻頓足片刻,和他對視了眼後,就低下頭,摟著烏墨離開。
紅秀候在路旁,見她經過,便跟上服侍。
等走遠了,錦虞才默默側首,回望一眼,“那人是誰?”
紅秀順著她視線看了看,小心答道:“回表姑娘,是豫親王府的世子爺。”
錦虞沒再問什麼,斂回目光,徑直往臥房走去。
回屋後,她照見銅鏡,才發現自己露在衣襟外的肌膚上,有荒誕的吻痕……
*
眼前一片初春之色,清湖寧靜,碧波泛光。
湖邊雕欄,蘇湛羽上前站到那人近旁,“昨夜來尋你,卻跑了個空,等了大半個時辰也不見回。”
他促狹一笑:“這是去何地風流了一夜?”
池衍側頭斜睨他一眼,卻是沒說任何否認的話。
總不能說,他氣跑了人小姑娘,派暗衛護著了又不放心,最後還是自己親自過去。
結果一時情難自控,雖說深夜算是把人帶了回來,但她乖乖醉眠了,倒是留了他一身悶欲的火。
池衍微不可見低歎,沉默少頃,麵不改色道:“查到了?”
他吩咐了要東陵太子的行蹤,墨陵一向辦事利落,今日自然是為此事而來。
然而蘇湛羽搖了搖頭,神色凝重了些:“人不在北疆,其他地方也無蹤跡。”
在池衍之前,豫親王蘇敬手握重兵,當坐朝中武將頭把交椅,故而豫親王府眼線遍布各地,就算是死人,除非白骨成灰,否則也斷無可能掩過耳目。
尤其還是東陵太子這般身份之人。
被貶成奴,再無自由身,人不見了,怎可能音訊也無。
何況有東帝屍容被毀、段衡無故暴斃在前,一聯想,便知其中定有蹊蹺。
池衍眼中掠過一道異閃,慢慢沉了眸色:“還有個地方。”
蘇湛羽與他相識甚久,觀他顏色,揣度出他話中一二,“你是說……臨淮?”
連豫親王府眼線都探不及的,當今天下,唯獨尚未攻下的臨淮城。
不過,蘇湛羽隨即又難以置信:“可他能明目張膽從北疆逃回來,實非易事。”
靜思片刻,池衍問道:“統兵攻打東陵王城的,是尉遲亓?”
“嗯。”蘇湛羽確認,接著道了句:“東帝的頭顱,是他親手砍下的。”
池衍沉默,抱臂站在湖邊,神色靜若深淵。
思慮半晌,他終於淡啟薄唇:“東帝雖庸碌,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之人不在少數,但在他死後不惜涉險亂葬崗,也要銷毀屍體容貌,想來不會是出於泄憤。”
蘇湛羽想了想,道:“倘若無關仇恨,那便隻有毀屍滅跡。”
停頓一瞬,他側目,“莫非……下手之人是想隱瞞什麼?”
池衍麵上清靜,不見多驚訝,“之前你與我說,攻城時,段衡莫名現身王城,又隨其太子一道被逐放北疆,死在半途,而段家莊竟無人知曉此事,眼下回想起來,倒有些意思。”
他回眸,迎上蘇湛羽滿含詢問的目光:“毀屍是為瞞天過海,後者怕是有人想永絕後患。”
因他犀利的心思,蘇湛羽垂眸忖度,亦有所察覺。
池衍突然道了句:“你認為,錦宸此人如何?”
看似題外話,細想之下又覺頗有深意。
蘇湛羽回答:“聞其錚錚鐵骨,寬宏磊落,雖為人子,卻和東帝並非一類人。”
池衍唇邊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是了。”
湖波折來的煦光在他眸底化為一片幽深。
池衍默然片刻,方道:“段衡既然跟隨在東陵太子身邊,必定是有所用處,利用完了,再殺了,就成了一出暗渡陳倉的逃脫戲碼。”
蘇湛羽聽他絲絲入扣的推斷,頓感寒毛聳立,“這一切,是錦宸早有預謀?”
修眸略眯,池衍卻道:“不,真正的錦宸恐怕已經做了東帝的替死鬼。”
蘇湛羽一瞬顯而易見的震動。
都說到這份上了,他若還不明晰因果,未免太過愚鈍。
“這麼說來,是段衡助東帝易容改貌,逃過一死,途中卻被殺害封口,而東帝或是改容成另一番模樣,才成了今日局麵。”
從東陵王城到北疆,臨淮是必經之地,故而東帝不願歸順,偏偏要被流放之後再費心逃走。
畢竟這樣,比他想辦法長途跋涉,要容易得多。
細枝末節聽上去都毫無破綻,但蘇湛羽眉間還是凝了惑:“不過單憑他一人,下這麼一盤棋,當真這般輕易?景雲,你確定如此?”
池衍淡然一笑:“猜的。”
他抬步朝書房方向走去,語氣邊漫不經心:“尉遲亓高居首輔之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和東帝倒是蛇鼠一窩。”
蘇湛羽跟上他的腳步,聞言側眸望去。
池衍對上身旁那人的眼睛,從容的聲色間流轉著深意:“你父親棄武從文,已有多年不曾領兵,但在朝中的聲望卻是如日中天,尉遲亓沒少設法對豫親王府施壓吧。”
兩人交換了下目光。
心照不宣。
*
初五,暮夜。
海棠雕花刺繡屏風後,紗帳靜垂,輕輕薄薄地鋪展落地。
一盞香燈暗光搖曳,模糊映著虛掩在輕帳下的背影。
水煙氤氳,錦虞輕倚浴桶,墨發鬆挽,整個身子連至脖頸,都浸沒在熱水裡。
她想,希望如此,能讓吮吸的紅痕快些消退。
這兩日她每一照見銅鏡,雪膚上的胭色便讓她想起醉酒亂了套的那夜。
姑娘家臉皮薄,於是在那之後,錦虞幾乎是將自己關在屋裡。
偶爾閒不住出來庭園走走,巧遇到那人她也是避之不及。
不過,烏墨倒是頻繁跳窗進來她屋內。
打從一開始,錦虞便覺這隻尺玉貓頗為熟悉,後又夢見自己將它養得圓圓滾滾,就更有好感了。
每回烏墨一來,錦虞便抱它到膝上,摸摸毛發,撓撓下巴,烏墨都會眯起眼簾,舒服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浴桶旁的案幾,乾淨的衣物疊擺在銀盤上。
錦虞沐浴時從來不喜伺候,她遣退了紅秀,但烏墨還趴伏在銀盤邊。
屏風後燭光靜暖,隻有纖手掬水時的溫緩嘀嗒聲。
良久,在案上慵懶小憩的烏墨忽然沉悶低吼,凶狠含怒。
錦虞一驚,倏地轉過頭。
隻見它一改往日溫順,刹那間弓起身體,齜牙露齒。
烏墨異瞳縮窄,緊盯地麵,一副進攻的架勢。
……
明日便是攻城之日,池衍安排好相關事宜後,從校場回到汀蘭苑。
經過錦虞臥房時,他略一頓足,目光向那兒投去。
屋子門窗緊閉,但有昏黃的燭光暈透。
想來她還沒睡,不知是在做什麼。
這兩天,小姑娘都在有意無意躲著他,他怎麼看不出來。
隻不過他權當不知。
他不否認自己對人家起了掠奪的心思,但畢竟是自己決定的,要循序漸進,要慢慢來。
況且她小他這麼些年歲,也算少不更事,再將人欺負過頭,嚇著了,怕是更難收場。
池衍修眸低垂,先是訝異自己會對一個小姑娘上心成這般,最後自嘲一笑,倒有幾分久旱逢甘露的意思。
他靜默片刻,提步準備離開。
“啊——”
方邁出一步,屋裡突然傳出小姑娘的尖叫,聲線充斥著滿滿的驚恐和懼怕。
池衍瞬間凜了神色,朝著臥房疾步生風,破門而入。
下意識怕她出了什麼危險,他未作多想,徑直走進內室,越過屏風,一把拂開紗帳。
結果甫一入眼,滿目皆是如玉光潔的少女嬌軀。
香肩晶瑩濕滑,尚還掛著水珠,凝脂無暇間淡透薄粉。
錦虞哆哆嗦嗦地貼在木桶邊,兩條雪白玉臂環抱在身前。
卻也隻堪堪遮擋住那兩團豐盈柔軟的一小處。
半蹲半站的姿勢,水麵一高一低波蕩,恰及她玲瓏有致的腰臀線。
她秀發微濕,幾縷鬢發淩亂落下,櫻唇潤澤,杏眸沾染了濕漉漉的水氣,好似含情多嬌,又萬般惹人憐愛。
隻是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但無意擁擠出的玉圓香溝太過誘人。
哪怕這張臉再清純,此刻也被濃鬱的嫵媚風情所彌漫。
四目瞬息相對,池衍生生怔在原地。
他沒想到,在他麵前慣常驕縱任性的小姑娘,也會有如此豔情的一麵。
美人出浴,他貿然闖入,本該非禮勿視。
但那一刻,什麼君子品尚他通通忘了個乾淨。
還是小姑娘驚叫一聲縮藏入水,他愣了一瞬後才恍然回神。
池衍倏地轉過身,難得失態。
他深呼一口氣,沙啞著道了句“抱歉”,正要快步離開,身後那人卻突然出聲喊住了他。
“彆走——你、你彆走……”
錦虞躲在水裡,聲線發顫,含著一絲哭腔:“蛇……有、有有蛇……”
池衍一頓,這時,隻聽烏墨低沉叫了聲。
循聲微微側目,他這才瞧見一條腕粗的雙斑蛇蜿蜒案底。
而烏墨早已跳下,在案幾和浴桶之間,聳立著毛絨的尾巴,和那蛇正麵對峙。
他行軍多年,一眼便看出這雙斑蛇雖粗壯,但卻無毒,也沒攻擊性。
“彆怕。”
池衍沉穩安撫她,而後隨手從身側的盆景中取了塊鵝石,略一使力,直射向蛇的七寸要害,蛇一下便昏死了過去。
他視線始終偏離她的方向,連餘光的那一點恍惚,他都在竭力忽視。
“沒事了。”說罷,他再一次果斷抬步往外走。
“你等等!”
然而錦虞又將他叫住,這蛇雖說沒了動靜,但就這麼赤-裸躺在那兒,她渾身難受,心裡也瘮得慌。
“你先站那兒……彆動。”
池衍素來心思透徹,一聽小姑娘惴惴不安的聲調,就知道她還在害怕。
那他……當然要留下陪。
他背對著,悄然之間低柔了語色:“洗好了嗎?”
錦虞糯糯“嗯”了聲。
確定他不會回頭了,輕輕從水中站起,正想探身去拿銀盤上的衣物,卻驀地意識到,蛇在那處,她壓根不敢靠近。
水聲嘩啦作響,錦虞又躲回了浴水裡。
她蔥白的小手攀在木桶邊,隻露出半個腦袋,躊躇片刻,實在沒法子了。
扭捏說道:“你幫幫我……把衣服拿來。”
想了想,又小聲添了句:“彆轉過來。”
她低低軟軟的話音,蒙了層水霧似的柔潤含羞,蕩入燭燈的光影裡,漾起絲絲迷情。
聽得男人骨頭都酥了。
池衍頓時口乾舌燥。
本以為自己不會被輕易動搖心緒,現在他倒是明白了,這小姑娘隻要輕輕說上那麼三兩句話,就能徹底崩壞他引以為傲的意誌力。
池衍低抑著呼吸,後退兩步到案邊,捏過銀盤反手遞給身後那人。
錦虞浮出水麵,伸出手去拿,一滴溫水不小心濺到了他手腕。
結果男人抖了下,銀盤一斜,擺在最上麵那件絲緞小肚兜滑了下去,落進桶裡全浸濕了。
錦虞呆滯半晌,唇瓣輕抿,有點兒委屈:“掉了……”
他看不到,但手上的輕重還是能把握三分的。
猜到掉的應是貼身穿的小物件,池衍眼眸微斂,緩了緩,“先把外麵的穿上。”
隻能如此。
一條蛇在邊上怪怕的,錦虞也不再磨蹭,白細雙腿跨出浴桶,很快便將衣裳穿好,裹得嚴嚴實實。
除卻身前一片空蕩蕩的,不太舒服。
內室燭影微爍,漸漸陷入夜闌人靜。
男人的感官變得敏感,連身後穿衣服時那輕微的簌簌聲,都直叫他橫生無限春情。
正想著這小姑娘真是磨人,胳膊突然被戳了一戳。
池衍微偏過頭,隨即耳後便傳來她嬌滴滴的聲音:“……好了。”
四下縈繞著暖熱的煙霧,幾乎將氣氛的微妙放到最大。
池衍低“嗯”一聲,就步出了屏風。
他一走,錦虞忙不迭碎步跟上。
一扇屏風格擋了紗帳下浮盈的暖霧和異香,空氣清冷了下來,終於讓他保持住幾分清醒。
池衍頓足,暗吸了口新鮮的氣兒,才回過身。
緊跟在他身後剛出浴的小姑娘,雙臂交疊護在胸前,一瞧便曉得掉落的是什麼了。
她小臉微垂,粉麵桃腮,楚楚動人。
腦中不經意便浮現出那一幕,濕渺的水霧間,她身段玲瓏有致,肌膚似玉柔滑。
未著寸縷的樣子,宛如媚眼如絲的尤物。
低咳一聲,隻字不提方才的事,池衍一本正經問:“這種蛇大都生在山野,是怎麼跑到你屋裡來的?”
錦虞淺淺咬唇,搖了下頭,她倒是也想知道。
黛眉微蹙,水潤瞳眸中還蓄著後怕,“我洗著洗著,就看它從底下爬出來了……”
聞言,他靜斂的俊容上浮現出彆樣的幽深。
看來是有人故意為之。
略一沉默後,池衍輕聲道:“我叫人來處理,你彆亂跑。”
他剛側過身,錦虞不假思索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這間屋子,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錦虞拉扯著不讓他走,模樣有點可憐:“今晚不想睡這兒。”
凝眸看向她,思忖片刻,池衍點了下頭,“等會兒給你換一間。”
但錦虞還是不依。
抬眸暗覷他一眼,嬌唇微嘟,隱約帶了點哀求:“我想去你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