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無常(2 / 2)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夏羨寧可算是大展神威,而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有點走神——他也被這個結界困住過,是洛映白乾的。

那個時候兩個人都還小,夏羨寧才剛剛拜師,洛映白入門比他早,會的法術比他多,人還特彆討厭,學成了之後最喜歡拿新來的師弟實驗,結果弄了個金光焚火界,把兩個人都給罩進去了。

家裡沒人,兩個小孩坐在裡麵餓了大半天,夏羨寧氣的夠嗆,無論洛映白怎麼跟自己說話都不搭理他,後來洛映白可憐兮兮地說:“你跟我說說話分散分散注意力嘛,我好餓。”

夏羨寧沒好氣地說:“我也很餓,餓到快死了,都是你這個煩人精害的!”

洛映白被嚇住了,小心翼翼地說:“你真的會餓死嗎?”

夏羨寧乾脆仰身躺在草地上,著眼睛不理他,結果洛映白真的以為師弟要餓死了,居然把手按到結界上,說是要把自己烤熟了給他吃。

要不是夏羨寧擋的及時,現在粉絲無數的陵安君恐怕也就隻能演神雕大俠了。

思緒萬千,來的猝不及防,直到魏收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夏羨寧才猛然反應過來,那些羽衣人正在跟他說話:“……被抓上來的我們一個都沒殺過,不管要哪個人,你說出來咱們都好商量。”

心頭的柔軟散開,夏羨寧淡淡道:“你們抓來的所有人,和羽王,我都要帶走。妖族與人族原本協議互不侵犯,各守一邊,你們既然不遵從約定,理應對現在的結果負責。”

一個羽衣人對他還是很不服,忍不住道:“我們羽王找不見了,如果他出麵,你以為你還能活著站在這?”

夏羨寧劍眉一挑,還沒說話,身體忽然向左側一讓,他身後風聲乍起,一樣東西從後麵扔來,重重撞在了說話的那個羽衣人身上。

一個含笑的清朗聲音從後方傳來:“不用費心,人在我這。”

夏羨寧略怔了怔,眼神一柔,浮起一層笑意,魏收則是又驚又喜地回頭,叫了一聲“洛師兄”。

說話的人走上來,一身黑衣,相貌清冷,臉上卻微含笑意,他的步履悠閒,走在這片充滿殺氣的空地上,反倒彆有一番風流。

洛映白笑眯眯衝魏收點了下頭:“看來是沒受傷。”

他說著話,走到兩個人旁邊,夏羨寧的結界在他麵前宛若無物,洛映白輕輕一撥,如同信手拈花,結界瞬間散開。

他將手搭在夏羨寧的肩膀上:“被抓來的人不多,都在大麵上了,這位羽王已經答應跟著走一趟,彆跟他們廢話了,咱們走吧。”

在處置結果沒出來之前,羽衣人不能隨便離開,羽王和被拐賣來的人則被帶下了山,這次他們一共救出來一百一十九人,但十分諷刺的是,不幸喪生的那些,竟沒有一個人是死在傳說中的大妖怪羽衣人手裡,他們全都是被自己的同胞殘害的。

夏羨寧他們幾個人下了山之後,特偵處已經跟市局專門派來打拐的小隊彙合,他們剛剛跟這裡不肯罷休的刁民們發生了一場衝突,足有十來個人被手銬拷著,預備帶回去處理。

其實如果仔細論起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幫凶,可是愚昧與無知是植根在骨子裡的,他們甚至並不覺得自身有什麼錯誤。

這個村子遠在一隃,此地山勢險要,道路狹窄,交通非常不方便,文明沒有開化的村民們帶著最原始的獸性生活其間,既可憐,又可悲。

這裡沒有先進的科技支持,信息不發達,家家戶戶同氣連枝,如果要具體分清楚哪一個人手上沾染了人命,哪一個人僅僅是幫凶,甚至究竟誰同樣也是被壓迫的對象,都是十分困難的。更何況臨時出動緊急任務救人,人手調配不足,更加使他們無法一次性將這些村民全部抓走。

現在能做的,隻有先帶走領頭的,然後在出山路上設下迷障,再慢慢地收押處理。

但事實上,結果絕不僅止於此。

夏羨寧遠遠眺望這片村莊,望氣之術對於他來說隻是基本功。眼前原本清新秀麗的山水之間早已堆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所有的建築都被籠在一層陰沉的黑霧中,黑與紅交織,已經在半空有了隱約的形狀,正是陰煞化凶之兆,生機外流,恐怕住在此地的村民們除非身上帶有大功德者,都難以逃過這一劫難。

除此之外,不少人身後都跟著麵色陰沉的魂魄,那是不肯投胎的受害者強行滯留在人間,希望能為自己報仇。

此刻這些陰靈死去不久,怨力不深,他們畏懼村民們身上的血煞氣無法動手,但經時日久,總有能夠積蓄足夠力量的時候,二十年之內,想必就連這片地方就不會存在了。

人力無法探查之處,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夏羨寧忽然察覺異狀,將目光轉向自己身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這兩個都是中年男人的麵貌,白的身材高瘦,滿麵笑容,所戴高帽上麵寫著“一生見財”四個字,黑的矮矮胖胖,橫眉立目,帽子上寫的則是“天下太平”,兩人手裡都拿著鐐銬。

這兩人正是白無常謝必安和黑無常範無救。

夏羨寧微微頷首,道:“謝陰差、範陰差。”

兩個人同時向他躬身,態度很是恭謹,黑無常道:“夏、夏……司主,也在,真……巧。”

白無常悄悄揉了揉額角。

黑無常素來有口吃之症,夏羨寧不以為意,神態平靜地回道:“是巧,請問兩位陰差因何而來?”

白無常搶著說:“這個地方怨氣衝天,不肯回歸地府的陰魂太多,我等特意來將他們帶走。”

夏羨寧道:“他們是冤死的,在陽間有債未了。”

黑無常張嘴,白無常已經口齒伶俐地接道:“命有數,輪回有數,死歸地府,當然之理。”

夏羨寧道:“雖有輪回之數,亦應昭彰天理,他們身上的怨氣並非無因而來,兩位陰差應該給他們討回公道的機會。”

黑無常道:“這是……”

白無常迅速道:“怨氣乃是人心中自發,如果足夠,便可以跳脫輪回,自行報仇。但此時它們無此能力,留在這裡不過是費時誤事。”

夏羨寧道:“不是他們死的不慘,怨氣不夠,而是村民們殺了太多的人卻沒有絲毫悔過之心,身上的血煞護體,無法突破。”

白無常道:“那也是同樣道理,我們總不能放任他們留在陽間幾十年……”

黑無常總算把舌頭捋直了插嘴道:“也……不是不可以,他、他們死的……冤,我、我們可以等……”

白無常:“……”

白無常怒道:“你為什麼總是跟活人一夥!上次你就是這樣,有沒有點同伴意識?!”

黑無常道:“他們……對。”

白無常咆哮:“對個屁!”

黑無常很認真地說:“夏司主為人正派,天、天資超絕……我,信他……能處理好、這、這裡的事。他、他的師兄亦是大勇大善之……人,我亦一向……欽佩。”

夏羨寧衝黑無常點了點頭:“範陰差慧眼如炬,眼光獨到。”

白無常抹了把臉,在心裡冷颼颼地想,也不知道人活著都是這麼無恥,還是無恥的人才能活著,為什麼他們死人臉皮就不像這麼厚。

這幫術士!娘的!

他受到了慘無人道的反水和孤立,又對夏羨寧心有忌憚,不敢硬抗,隻好沒好氣地道:“不知道夏司主想怎樣?”

夏羨寧道:“不敢多勞煩二位陰差,請二位給他們七天的時間報仇即可。”

他的要求並不過分,白無常反倒一愣,道:“村民們身上血煞護體,那可是世代積累下來的,要報仇的卻都是新喪鬼,七天怎麼夠?”

夏羨寧示意他轉頭看,黑白無常同時回頭,都能看見村子外麵屏障一樣包著一層透明的保護膜,那正是血煞之氣形成——人如果太壞,甚至連厲鬼都要懼怕。

“臨,兵,鬥,者,皆,數,組,前,行——”

在他們身後,夏羨寧口中念誦九字真言,手中配合結印,沉沉的黑暗中,逐漸有幽光流影在他指邊盤旋,隨即神光升空,天邊明月忽然變色,竟轉眼變成一輪血色的彎鉤!

夏羨寧輕喝道:“破德血煞,洞明越章,先殺惡鬼,後斬夜光。急急如律令!”

隨著他的喝令,血色轟然一爆,殘月恢複正常,隱隱籠在村子上方那層透明的膜卻已經不見了,周圍片刻的沉寂之後,無數冤魂怨鬼轟然而起,撲入了那片村莊。

血煞已破!從此此地再無護體之屏障!

白無常沒想到夏羨寧會這樣做,一時心驚,忍不住看向他,隻見月華之下,俊容漠漠,仿佛世間沒有什麼能讓他畏懼,亦沒有什麼能令他動容。

他脫口道:“你竟用這等極端手段,就不怕遭報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