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能聯係她,那兩年沁姐就是他們之間的傳聲筒。
她的事他都知道,他的事他也讓她清楚,他不想有一天,他們見麵的時候她對他已經一無所知,待他宛如許久未見的普通朋友。
但到底隔了太遠,也隔了太多人,他沒法知道她什麼時候頭疼腦熱,沒法知道她為了工作又熬夜到幾點。
他的生活也一樣,他不告訴對方他爸企圖自殺,對方就完全不會知道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
蔡晉同自認為他自己不是個同理心很強的人,他在這種處處可見刀光劍影的職場裡摸爬滾打多年,早已練成虛與委蛇和鐵石心腸。
但聽孟冬講述他”恢複“的這段記憶,他心裡竟難得的不舒服起來。
一個人大男人,抽著煙,跟一個不會得到任何回複的微信號訴說他的心事。
他沒法想象。
有些瞧不起,也有些如鯁在喉。
到底是多愛,才會走到這一步?
蔡晉同平複了一下心緒,問孟冬:“再往前呢?”
“再往前?”孟冬講述的語調很慢,仿佛真的在努力尋找失去的記憶似的。
“五年前,我爸公司資金鏈斷裂,他開始負債。我沒法停下,得完成學業。”
蔡晉同才算過孟冬和喻見的年齡,所以他一聽就覺得時間上有誤,他問:“你五年前還在念大學?是念碩士嗎?”
孟冬道:“不是,我重修了本科最後一年。”
蔡晉同覺得孟冬不像是期末考不及格,需要延遲畢業重修的那種人,因此他問:“你怎麼會重修?”
孟冬沒答,他點了點蔡晉同麵前的湯:“快涼了,喝吧。”
“誰還有心思喝湯。”蔡晉同把湯碗推遠,“你不如一鼓作氣把記憶全恢複了,你再回憶一下,你那位到底是為什麼把你微信刪了?怎麼後來你們倆就成這樣了呢?”
蔡晉同從陽台回來時落地玻璃窗沒關嚴,此時起風,白色窗簾又被吹揚,太過醒目,無法讓人忽視,話題仿佛被打斷。
因此有幾秒沉寂。
窗簾緩緩落下,孟冬的聲音低沉且輕:“因為我遲到了。”
仿佛耳語,講給誰聽。
蔡晉同沒聽見。
噠——
這回是喻見放下了粥碗,碗底磕到了茶幾。
她對蔡晉同說:“你電話也接到了,今晚應該不會再有其他消息,時間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蔡晉同道:“誰說沒其他消息?”
喻見說:“有什麼事再給我打電話。”
“那不是吵你睡覺?”
“沒事。”喻見起身送客。
“不是……”蔡晉同坐沙發上不起來,“你今晚的事兒我還沒跟你討論討論呢。”
喻見準備打電話叫工作人員來收餐具,她已經拿起座機話筒,“討論什麼?”她問。
“今晚……不是,是昨晚。”蔡晉同道,“昨晚狗仔偷闖你家這事兒,鐵定瞞不住,這件事上,輿論導向肯定站你,大部分人這點兒是非黑白還是分的。但有一點你彆忘了,這狗仔偷進你家到底是想找你什麼黑料?”
他自問自答,“無非就是想找出你偷人歌曲的證據,你親自作詞作曲的成名作,哦,原來真是偷彆人的?”
喻見拿著話筒,還沒摁下號碼,她轉頭朝蔡晉同看。
蔡晉同目光不避不閃。
他先前就說了今晚有的熬,已經到這地步,那就熬吧,他一定要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在今晚全都收拾了。
喻見入行這些年一直穩紮穩打,隻唱歌不演戲,沒緋聞也不鬨幺蛾子,不爭又不搶,像她這樣圈裡圈外口碑都極好的已經為數不多,這也要歸功於喻見的前經紀人,喻見和對方的關係勝似姐妹。
變故出在兩周前,網上突然有人發文,說喻見的三首以季節為主題的成名曲,其中兩首是竊取了彆人的創作成果,同時附上鏈接。
鏈接端是一個小眾音樂論壇於2014年發表的兩首歌,一首《夏》發布於當年11月,一首《春》發布於當年12月,演唱者沒有伴奏,隻是清唱,女聲一般,當年沒引起人注意,帖子點擊也隻是個位數。
在該網友發文後,帖子點擊量暴漲,小眾音樂論壇的服務器一度癱瘓。
究其原因,是因為這兩歌和喻見的成名曲幾乎一模一樣,而網絡上有跡可循的,喻見最早發布這兩首歌的時間,為2015年1月初,晚於對方一兩個月,彼時喻見高二。
網絡瞬間沸騰,都說哪有什麼音樂天才,原來是小偷而已,還質疑,既然早有了春夏秋三首歌,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沒寫出《冬》?
原來不是江郎才儘,而是這本來就不是她的創作,她自然無法延續。
攻擊和謾罵隨之而來。
公司質問喻見,喻見隻說沒抄,但她拿不出證據,無法解釋為什麼會有人早於她,發布了她的原創作品。
公司想聯係當年發布那兩首歌的女生,可相隔太久,對方最後一次登錄時間也是2015年,當年注冊沒有實名製,如今根本無跡可尋。
那段時候,喻見的前經紀人家中出事,正在辦理交接,喻見的負麵新聞一出,眾人都以為對方會暫時留下,但對方在家庭和事業中最終還是選擇了家庭。
他在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時候接手喻見,旁觀喻見風輕雲淡的行為處事,他當時猜對方是不是因為感覺被前經紀人拋棄了,所以才心如死灰,不辯也不掙紮。
如今在看,也許另有隱情,因為變數出現了。
他看了眼孟冬。
這是喻見的故人,喻見的過去曾有對方參與。
白天的時候他曾問過孟冬,信不信喻見會偷歌,孟冬當時沒有回答。
現在兩人都在,他在那輛倒退的列車上坐得已經夠久了,也該到終點了。
2020年……
他還記得孟冬的淘寶購物記錄,最後的顯示時間就是2020年。
六年前。
孟冬把湯勺撂碗裡,手臂搭著大腿,撩眼看著喻見。
喻見沒按號碼,她站了一會,把話筒放回座機,道:“你不是讓我寫書嗎。”
蔡晉同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啊。”
“我這幾天也在想過去,想起不少。”
蔡晉同試探著問:“你想起什麼了?”
喻見坐回沙發,輕輕地說:“想起那年冬天。”
大雪紛飛,她坐在她和小陽春的家裡,獨自吃完對方親手剝好的水果。
他走時滿城白霜,嗬氣成霧。
她在這個寒冬,收到兩條篇幅冗長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