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硯一手扶住謝慈的胳膊,另一隻手攬在他的腰上,讓他靠在自己的懷中,輕聲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修煉出了岔子嗎?”
謝慈沒有說話,他平靜地把自己的胳膊從江硯的手中抽出,江硯皺眉,倒也沒說什麼,隻是問他:“你這衣服上怎麼這麼多的血?你到底乾什麼了?”
謝慈仍是不作聲,他推開江硯,轉身向寢殿走去,江硯察覺到他的狀態很不對勁,擔心他出事,緊跟在他身後,想弄清楚昨晚發生過什麼。
“彆跟過來。”謝慈冷冷地說。
江硯停下腳步,隻猶豫了那麼一會兒,前麵謝慈已經關上了寢殿的門。
謝慈赤腳站在殿中,瘦削的腳背上凸出淡色的青筋,猩紅的地毯襯得他的雙腳格外蒼白。
他抬頭環顧四周,這裡的牆壁上掛了許多李青衡的畫像,他們或站或坐,或說或笑,他們溫柔地看向他,一如從前的模樣,隻是他們都不說話,好像是在無聲問他,阿慈怎麼了?為什麼不開心呀?
謝慈的心臟像被烈火灼燒一樣的疼,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太陽又落到西山頂上,殿中亮起的琉璃燈盞再次扯動他的影子,他發了瘋一般把牆上的畫都扯了下來,把它們丟進身後熊熊燃燒的火堆裡麵。
這一晚他幾乎燒掉了李青衡所有的畫像,隻是當最後一幅畫像也要被火焰吞沒的時候,他又伸出手,不顧烈火焚燒,把那幅畫像從燃燒的火堆中奪了出來。
他捧著畫的兩隻手抖個不停,小心拂去邊角的灰燼,畫裡的李青衡仍在溫柔地微笑,仿佛可以原諒他所有的過錯,謝慈不願看他,不敢看他。
他咧開嘴,不知自己要哭還是要笑,他把這最後一幅畫像鎖進床下的暗格裡,從此再也沒有打開過。
他的寢殿裡沒有李青衡了,這片天地也沒有他了。謝慈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最後他躺在那張地毯上,耳朵貼在地麵上,聽下麵泉水流動的聲音。
李青衡去世的第二年,蒼雪宮比之剛剛創立的時候擴大了很多,除了如去年一樣招收了許多弟子外,江硯還拉來些許好友,與他一同建設這個新門派。
謝慈的脾氣則是越來越差,明明上一刻大家都在說著很高興的事,下一刻他就變了臉色,甩袖離去。
謝慈生就是一張美人臉,即使脾氣不好,也有人願意哄著他,捧著他,拋擲千金,換他一笑。
但謝慈笑不出來了。
他與江硯在創立蒼雪宮之時列出幾張長長的單子,上麵是以後他要去玩樂的地方,現在看來卻是無趣得很,多看一眼都嫌煩。
他開始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從黎明到傍晚,隻五六個時辰,可他常常感覺自己被拋在時光之外,身上的時間都停止了,要等到一季的花都凋謝,才能見到夜晚的月亮。
李青衡死後,江硯可能是怕他太難過,每個月都來找他喝酒,謝慈不知道他拿的是什麼酒,味道卻是極好,喝上一杯,睡上一覺,就可以忘記許多事去。
他閒著無事坐在宮殿裡疊了很多的紙鶴,他對著手裡的紙鶴悄悄說了很多的話,慢慢的,這裡的紙鶴越來越多,鋪滿他的床,他的桌子,就連地上也掉了許多。
他不知道這些紙鶴還能送到哪裡,他也不知道那些話是說給誰聽的。
等到整個房間裡都堆滿紙鶴,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這時謝慈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裡的紙鶴太多了。
他隨意披了件外袍坐在床上,右手托著腦袋,左手捏了一隻紙鶴的翅膀左右打量,他該把它們一把火全部燒掉,隻是到最後,他從床上跳下,來到窗前,推開窗戶,長風在屋子裡席卷而過,床上的、桌上的、還有地毯上的紙鶴呼啦啦地全都飛起,像是一場漫漫大雪,隨風飛向,很快消失在謝慈的視線裡。
謝慈站在窗前,凝望遠方,它們會飛到哪裡去呢?有誰會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呢?會不會在某一日,他可以收到一份回音?
謝慈已經記不清他對著那些紙鶴都說了什麼,他才二十多歲,這樣的年輕,記性卻已經這樣差了,實在是不應該,謝慈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額角,或許他該吃點丹藥補一補腦子。
隨著時間流逝,謝慈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修仙者的體魄比普通人要好很多,按理說這些小傷一兩個時辰就能愈合,不留一點痕跡,但不知是何原因,謝慈身上的傷總是愈合得異常緩慢,那些傷疤縱橫交錯,他的胳膊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上一道傷口還沒有愈合,他就在上麵又劃下一刀,每當看到有鮮血從自己的身體湧出,他就能幻想自己很快就會得到快樂。
直到此時此刻,看著眼前雪白一片的牆壁,謝慈終於願意承認,他想要的快樂早就隨著李青衡一起離他而去了。
這些年來,他做過很多很多的夢,卻總是夢不到他。
此時的謝慈不免去想,李青衡是不是知道他的心思,所以順著他的心意,從不到他的夢裡來。
所以即使現在他死了,也還是見不到他。
他想見他了,他想他了。
他不怕疼了,他就是想見一見他。
赫連錚還在同“謝慈”回憶往昔崢嶸歲月,“謝慈”始終是一副冷淡的模樣,根本不搭話,等到赫連錚提起他們的師父,“謝慈”立刻翻臉,把赫連錚趕了出去。
他的語氣神態和謝慈本人往日沒有任何區彆,謝慈也不指望他的傻子師兄能夠認出他來。
天色暗下,夜涼如水,赫連錚還是放心不下謝慈,打算在蒼雪宮住幾日,蕭綰想知道謝慈和江硯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用赫連錚做借口,也留了下來。
江硯同蕭綰說了什麼謝慈不知道,他也不在乎,就算明日整個蒼雪宮都在一場大火中覆滅,他也不會有多少感傷。
晚上江硯約出去“謝慈”喝酒,他每個月都有這麼一遭,謝慈已經習慣,這次換了人,謝慈想知道江硯會不會發現一點異樣,便跟了上去。
他模仿得實在太像了,看著他與江硯兩個坐在亭中,就好像是過去的記憶在他的眼前重現。
“謝慈”隻喝了兩杯人就倒下,其實謝慈的酒量還不錯,隻是每次喝江硯的酒,隻需一點他就能醉過去,他一直將這一情況歸結為江硯的酒勁兒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