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阿慈?”江硯拍拍那人的肩膀,那人安靜地趴在桌上,沒有回應。
江硯縮回手,坐在對麵看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等到月上中空,花影扶疏,他突然抬手掐訣,指尖泛起一團微光,落在那人的頭頂。
謝慈微怔,江硯是發現那不是自己了嗎?他怎麼發現的?
然等那團白光散去很久,依舊什麼也沒發生。
江硯坐在原處,看起來居然還有些高興。
長廊儘頭傳來些微響動,謝慈抬頭看去,是孟三魚來了。他是江硯的好友,曾幫著他躲避琢光派的追捕,後來在聽說江硯創立蒼雪宮後,二話沒說直接叛出自己原本的門派,來到鏡州加入蒼雪宮。
孟三魚走過來,看了醉倒的“謝慈”一眼,臉上瞬間露出了然的神色,揶揄道:“你又灌宮主酒了?”
江硯沒理他,自顧自地轉動手中的酒杯,似乎還在等待什麼。
“問心酒,問心酒……”孟三魚嗬嗬笑了起來,他拍拍江硯的肩膀,“你倒是能忍啊,就這麼陪他喝了三年這玩意兒,要我說啊,你給咱們宮主喝什麼問心酒,你該給他下一劑春.藥,再回去多看些春.宮圖冊,把宮主伺候好了,宮主醒了肯定不會生你的氣,說不定下次還找你。”
謝慈直接忽略了孟三魚後麵說的那些混不吝的話,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著實是沒有想到江硯給他喝的居然是問心酒。
這玩意兒不太好得,倒是沒毒,死不了人,問心酒,顧名思義,就是能問出心底的思慕之人。
江硯給他喝這種東西做什麼?還讓他喝了三年,他腦子也有點毛病吧。
他個濃眉大眼的也能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謝慈一時都有些不敢相信。
可看孟三魚在那裡叨叨不停,江硯都不反駁,可見這事是真的。
謝慈點點頭,真好,真不愧是他們蒼雪宮的人,幸好他死了,否則他要哪輩子才會知道江硯給他喝這種東西。
“謝慈”還在睡,江硯低頭看他,嘴角上揚,眼睛裡全是笑意。
“不是,你在那裡傻樂什麼呢?”孟三魚不解問道,“他喝了問心酒也沒說你的名字啊。”
江硯抬起頭,看向孟三魚,樹影晃動,遮蔽了月光,他的臉色有些晦暗,隨後緩緩說道:“可是至少這一次,他沒有叫彆人了。”
“彆人?”孟三魚頓時來了興致,好奇問道,“他還叫過彆人?稀奇了,咱們宮主居然也能有喜歡的人?誰啊?”
謝慈自己也很好奇,他居然有喜歡的人嗎?他豎起耳朵,想要聽聽江硯能說出誰的名字。
“他那師父。”江硯淡淡說道。
師父……
謝慈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巨大的轟鳴聲在他耳邊響徹不停。
“他師父?”孟三魚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拍起手來,感慨說,“真有意思,做徒弟的居然會喜歡師父?師徒□□?咱們宮主果然是有兩下子!”
是啊,做徒弟的居然會喜歡師父。
謝慈好像在那片轟鳴聲中聽到了李青衡的聲音,千裡冰封的湖麵一寸一寸地破裂,曾落入湖水中的星星陡然升起,歸於深空,萬籟俱寂,他的聲音愈加清晰。
他在叫他阿慈,他說阿慈要開開心心的。
謝慈眨了眨眼睛,他以為會有眼淚落下來的,他忘了,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用刀劍在身體上劃下無數傷痕,他一瘸一拐地遊蕩在空寂無人的宮殿裡,他燒了他的畫像,卻從烈火中搶下最後的那幅……
他一直在等著他來。
他不想再見到他,又怕自己有一天會真的忘記他的模樣。
原來他喜歡他的師父。
原來他喜歡師父啊。
可師父死了,他也死了。
天虞山與生死境裡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了滿地,落蟬穀中,他的墳前開滿白色的花朵。
這一點情思生得艱難,從千千萬萬的石頭裡探出了一點枝椏,未曾被人發覺,就已死去。
餘下枝葉浸入淤泥,根莖全都腐爛,再見不得天光。
他們就這樣無知無覺做了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