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無心(1 / 2)

我死以後 樓不危 12735 字 7個月前

謝慈開始覺得疲憊,真是太奇怪了,他都不知自己現在算是一團什麼東西,居然還會感到疲憊?

可在近來在很多時候,他又的確打不精神來,他哪裡也不去了,總是趴在鳳玄微的背上,他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鳳玄微坐在長案後麵,手裡是一份長長的卷軸,上麵寫滿謝慈看不懂的文字,他好像感到一陣頭疼,他將腦袋抵在鳳玄微的肩膀上,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最後化成一灘濃稠的墨色,他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待謝慈恢複意識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下,鳳玄微站在紫微宮外亭亭如蓋的巨樹下麵,低頭俯視雲端之下的人間,謝慈順著他的目光一同向下看去,有些不知名的花飄落下來,穿過他的身體,又被長風帶向遙遠的天儘頭。

瀛洲上沒有龍肝鳳髓瓊漿玉露,也沒有絲竹不息的朝歌晚宴,仙君們閒來無事的時候最多就是聊聊近來的八卦,倒是不怎麼符合人間界對他們各種美好生活的想象。

而紫微宮裡的日子就更加單調了,謝慈也不知道鳳玄微到底都在忙碌些什麼,反正是沒有一點能閒下來的時候,就這麼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消磨日月。

謝慈想起他少年時候,他被師父抱在懷中做的那些奇怪的夢。

白茫茫的雪山上,他靠著師父的胸膛,沉沉睡去,在他的夢裡出現了很多穿著雪青色衣服的仙人,那些仙人和他的師父長得一般模樣。

那算不算是對他的一種預示,他的師父本來就是瀛洲的帝君,那時的他卻沒有察覺。

可是他做過的夢太多了,他哪裡能分清那些夢有哪些是給他的預示,又有哪些是他的臆想。

謝慈環住鳳玄微的脖子,明明他才醒來不久,現在居然又覺得累了。

他以為從此以後就這樣陪在師父的身邊就好了。

然而看著鳳玄微每日都在關注赫連錚的動向,卻從不理會自己,謝慈還是忍不住開始覺得難過起來。

生死境裡最後出現在他麵前的幻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那把劍輕而易舉地刺破他的心臟,他以為在遇見師父後傷口就可以愈合,時至今日才恍然發現,那血一直在流,滴滴答答,流了一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流儘。

他伸出手,在鳳玄微的心口處輕輕戳了一下,鳳玄微仍舊沒有任何的反應,謝慈知道會是這樣,但還是覺得有一點難過。

這樣也很好了,謝慈安慰自己說,從前他想要的不就是再見到師父一麵嗎?

他見到他了,不能再貪心了,貪心的小孩是不會好下場的。

況且如今,也沒有人可以容忍他的貪心了。

沉沉的夜幕落下,偌大的紫微宮一如既往的空曠而寂然,鳳玄微坐在長案後麵,為赫連錚安排接下來的曆練,他的每一步都精心籌算過,既要激發出赫連錚那具肉身的潛能,又不會置他於絕對的死地。

多好的師父啊。

謝慈昏睡過去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每次醒來時,鳳玄微不是在處理三界的公務,就是在操心赫連錚。

從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會如此。

他想,或許他該回到生死境裡,從此長眠在那裡,就再不會感受到這些漫長的痛苦了。

他抬起頭,看了眼鳳玄微,明亮的燭光映照在他的臉上,他神情冷漠,總不見笑,謝慈的手指落在他的嘴角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能讓他高興起來。

他放不下師父。

赫連錚從無憂海出來後人突然失蹤了,下界的人到處找不到他的下落,天上的仙君也跟著著急。

謝慈醒過來時,他沒在鳳玄微的背上,而是飄在天宮的大殿中,抬頭看去,鳳玄微坐在高台之上,垂眸默然看向廷下的眾位仙君,一如謝慈來到瀛洲之後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

眾人忙成一團,提出各種可能找到赫連錚的辦法,但都無濟於事,赫連錚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在世間留下絲毫痕跡。

無數的仙君從謝慈的身體中穿過,各色的神光交織在一起,好像在謝慈的腳下開出一朵朵鮮豔的小花。

謝慈默然飄回鳳玄微的身邊,鳳玄微手指微動,掐算赫連錚如今所在的方位,半晌後,他放下手,表情無甚變化,可謝慈還是能感覺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是因為找不到赫連錚所以才會這樣的嗎?

那如果有一天,他找不見自己了,他也會如此嗎?

謝慈感覺自己要被自己的這些念頭給逗笑了,他都不大記得自己了,哪裡還會去找他呢?

鳳玄微站起身,廷下想方設法在找人的仙君們注意到他的動作,紛紛停手,看向鳳玄微。

金色的神光將整個天宮大殿都籠罩其中,殿中眾人屏氣斂息,落針可聞,須臾後,金光消散,乾坤水鏡浮於半空。

鳳玄微抬眸,盤旋在白玉石柱上的墨龍俯衝而下,融入水鏡之中。

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那乾坤水鏡上麵,他們聚精會神,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線索,謝慈與他們不同,他隻看著鳳玄微,心中懷著惡意地想,如果還找不到赫連錚,他會做些什麼呢?

他會到下界去嗎?他到了下界會想要到蒼雪宮去看一看自己嗎?

謝慈的這些想法沒能成為現實,乾坤水鏡波動幾番,上麵終於映出赫連錚的臉,墨色的遊龍出了乾坤水鏡,重新盤踞回白玉石柱,懶懶地閉上眼睛,長長的龍須在半空漂浮。

仙君們圍上前來,他們根據赫連錚周圍環境的變化,判斷出他目前應當是在忘憂境中,沒有性命之憂,仙君們齊齊鬆了一口氣,但隨即想起忘憂境是個什麼地方,仙君們的這口氣就又被吊了起來。

忘憂境乃是上古時期留下的三大秘境之一,與其他兩處秘境不同的是,忘憂境的位置從不固定,昨日它在青州,今日就可能出現在禹州,有運氣不好的修士,睡著睡著就睡到了忘憂境中。

忘憂境會實現人在現實裡無法實現的所有心願,那些已失去的和未得到的在這裡都會擁有,當幻境裡的人開始猶豫是否要回到現實中時,他們就會在開始死去。

鳳玄微在沒有掐算出赫連錚具體方位的時候,就有預感他是又掉進某個秘境當中了,雖然這些年來死在忘憂境裡的修士不計其數,但他對赫連比較放心,他這個大徒弟心懷蒼生,責任心重,不至於在忘憂境裡迷失了自己。

他又慶幸想到,還好阿慈沒有跟在赫連的身邊一起進了這忘憂境,隻怕他進去了就再也不想出來了。

鳳玄微剛生出一點關於謝慈的念頭,識海深處的那些聲音便似海嘯山崩般向他湧來,一時間他再想不得其他的東西。

仙君們見鳳玄微表情微沉,均以為是忘憂境裡的赫連錚出了事,有人小心開口提議,實在不行的話他們可以到下界去幫赫連錚一把。

鳳玄微始終沒有開口,仙君們的目光又回到乾坤水鏡上麵,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然他們這一群人看了大半天,也沒能看出其中的奧妙來。

眾人隻能在心中感歎,帝君不愧是帝君,總能看出他們看不出的東西。

最後是寧渡上前一步,開口問道:“不知尊上意下如何?”

鳳玄微終於回過神兒來,他的目光從眾位仙君的臉上掃過,然後抬手拂過乾坤水鏡,水鏡裡的場景再次發生變化,忘憂境外麵,是鏡州北麵皚皚的雪山,鳳玄微眸光微動,隨後一絲不紊地安排仙君到下界處理後續之事。

謝慈期待地看向鳳玄微,他回到他的背上。那座山的下麵便是蒼雪宮了,隻要鳳玄微在水鏡上麵輕輕一點,他就能在乾坤水鏡看到蒼雪宮裡“謝慈”了。

“師父,你看一看我吧。”

若是你願意去看一看我,你會不會認出我。

他輕輕扯著鳳玄微的衣袖,央求著他說,就像小時候他央求著李青衡給他買糖時那樣。

天虞山上,李青衡臨死前懇求他不要討厭師父,他沒有回答。

如今,鳳玄微也同樣不會回應他。

這何嘗不算是一種殘忍的報複。

鳳玄微放下手,於是,麵前的乾坤水鏡重新歸於一片混沌。

謝慈放開了手,他知道這怪不得鳳玄微,他隻是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這世間早就沒有人能聽到他的聲音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

不知道對師父來說,算不算得上是一樁幸事。

應該算吧,隻有他這等毫無廉恥心的爛人,才會在意識到自己喜歡師父後,就毫無心理負擔地坦然接受,甚至還想過如果他們都還活在世間,定要從師父那裡占些便宜。

師父不會喜歡他的,也不會想要知道他心裡這些肮臟的心思。

在某個時刻,謝慈忍不住去想,假使師父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或許是希望他死掉的。想到這裡,謝慈就感覺到有大片的血肉從他的身體掉落,腐爛在見不到底的深淵裡,他隻剩下一副脆弱的骨架了,風輕輕地一吹,就會嘩啦啦地完全散掉。

他已死了,可是沒有人知道他死了。

他該回到生死境裡去,在那裡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這世上的任何事,無論是關於師父的,還是關於“謝慈”的,其實都與他無關了。

隻是每次剛飄出沒多遠,他就又悻悻回到鳳玄微的身邊,即使鳳玄微看不見他,即使鳳玄微想不起他,他還是不想離開師父,他想這樣一直纏在他的身邊。

等到以後的某一日,他這具虛無的身體也將腐朽,那時他也許化為他身邊一陣風,頭頂的一場雨,他溫柔拂過他的眉宇,打濕他的發梢,他們這樣,也算是團聚。

謝慈不再去聽仙君們向鳳玄微稟告的諸多事宜,這樣就可以避免很多的不快,但偶爾他還是要從鳳玄微的口中聽到赫連錚的名字。

因此之後每次鳳玄微開口要說赫連錚的時候,謝慈都會湊過來親吻他的嘴唇,好像這樣就堵住所有他不愛聽的話,他一邊竊喜自己從鳳玄微的身上占了便宜,一邊又覺得這些吻實在過於苦澀。

要是讓師父知道他仗著自己沒有肉身整日這樣輕薄他,怕是要更不喜他了。

好苦啊,謝慈蹲在地上,摸了摸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的嘴唇。

他想吃糖了。

天河滿載了星光流向遠方,白色的花兒在傍晚從枝頭飄落,又會在黎明重新回到枝頭,瀛洲上的日夜開始變得不再分明,如血一般的晚霞染紅了整片天空,抬頭看去,恍惚間會覺得此處不是仙境,而是煉獄。

鳳玄微開始頻繁地閉關,謝慈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隻是最近他沉睡的時間實在長得過分,往往要鳳玄微閉關出關幾次,他才會醒來。

他無精打采地趴在鳳玄微的肩膀上,閒著沒事就在他的臉頰上啄上一口,明明苦得厲害,他還是妄圖想要從中得到一點甜。

這一日,瀛洲上刮起了多年難見的大風,枝頭上一簇簇的白花都被吹落,鋪了滿地。

下界去處理忘憂境後續事宜的仙君提前回到瀛洲,第一件事便是來到紫微宮,求見鳳玄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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