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剛剛入秋, 秋高氣爽, 金黃色的麥浪隨風搖擺。
田埂的不遠處立著幾個看熱鬨的,對著這邊指指點點。
眼前的劉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已經哭花了臉。
趙翠兒氣哄哄地說:“快彆哭了, 丟人現眼!”
劉山一聽這話,可不得了了, 熊孩子氣性大, 惡狠狠地瞪了瞪趙翠兒,一轉身跳了荷塘。
“蘇雪桐,我知道你嫌我累贅, 我這就去死!”
嗬!蘇雪桐算是開眼了, 這叫以死相逼?
嘿,她還真就不慣他那臭毛病。
趙翠兒那兒“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桐姐, 這可怎麼辦好!”
這田埂上就她們和啞巴三個人了,眼看劉山在荷塘裡嚇撲騰。
蘇雪桐問那啞巴:“你會水嗎?”
啞巴轉身, 點頭。
方才他一直逆著光,蘇雪桐看不清他的臉, 如今倒是看了個真切。
這啞巴的長相真不錯,放她那個年代, 都能出道了。
眉眼俊秀, 卻又不乏硬朗。
隱隱還有些熟悉的感覺。
但蘇雪桐現在沒空去想為什麼會覺得他熟悉, 荷塘裡的劉山已經乏力, 撲騰出來的水花, 都沒先前大了,她道:“麻煩你幫忙撈一下孩子!”
啞巴沒有拒絕,脫掉了白色的確良襯衣,又脫掉了腳上的解放鞋。
蘇雪桐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好好灌他幾口水,彆真淹死了就行。”
啞巴回頭,眼神裡都是不可思議。
蘇雪桐眨了眨眼睛,之所以敢說,還真就是“欺負”他不會說話。
再一個就是,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帶來的信任。
啞巴一轉身,眉眼彎彎,俱是笑意。
剛剛經曆了乾旱的夏天,荷塘的水並不深,但一下腳全部都是淤泥,看的出來啞巴很謹慎,但還是迅速遊到了劉山的麵前。
劉山還有點意識,一見是啞巴靠近,雙手亂撲騰,“不要你……”
話還沒有吼完,腳下一沉,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水。
這邊的荷塘一般是用來灌溉,不像村東頭的那條河是人畜飲水源。
用來灌溉的水源,乾淨不大哪兒去,劉山猛灌了幾口泥湯水,一陣一陣反胃,早忘了掙紮的事情。
啞巴一把夾住了他,將他往岸邊帶的時候,又故意下沉了兩次。
劉山已經數不清自己喝了幾口水,隻知道肚子很脹,頭很暈,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
他癱倒在岸邊,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趙翠兒急吼吼地說:“桐姐,要不要送衛生所?”
蘇雪桐憶起了方才那個家的情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她初來乍到的,也不知道這個家有沒有錢。
她鎮定地說:“不用那麼麻煩!你,幫忙把他肚子裡的水給摁出來。”
後一句話,還是衝著啞巴說的。
啞巴倒也不含糊,踮起劉山的雙腳,將他倒著扛在了肩上。
這樣來回一倒騰,劉山吐出來好些泥湯水,他哼唧了一聲,意識逐漸清醒過來。
一看清眼前的人,下意識還想再鬨騰,隻見蘇雪桐那雙清涼的眸子一瞪過來,他居然後背一緊。
往常他這樣鬨騰,她不會這樣冷靜地看著自己,也不會不管不顧。
就好比方才,按理說她應該在自己跳下去之前,就死死地拉住自己。
劉山不知道是哪兒出了問題,但眼前的蘇雪桐讓他心底發怵。
他又哼唧了一聲,耍賴似地往地上一癱,“我腿軟,走不動路!”
這回不等蘇雪桐要求,啞巴二話不說,就搭了他的手,背著他起身。
劉山心裡彆扭,可他現在是真的沒有什麼力氣。肚子裡又難受的要命。
啞巴輕輕鬆鬆,背了一路。
將進劉家的院子,蘇雪桐吩咐道:“這一身的泥湯子,彆往床上擱,先把他擱那凳子上!”
言語裡的嫌棄掩藏不住!
廢話,且不說這熊孩子自己沒事找事,活該了!
要知道,現在可是個沒有洗衣機的年代,人工手洗。
蘇雪桐可不想洗完了衣服,還得拆被子。
再說了,那被子套的也不是被罩,她有把握拆開,可沒把握再套到一起。
總之,用慣了各類高科技的產品,她對於父母年輕的時代,表示一言難儘。
劉山卻受不了這個,眼眶一酸,小聲地啜泣起來。
他娘還在世的時間,他可是家裡的寶貝蛋。
他下個月滿十三,去年的這個時間,他娘跟他說,等他十三歲生日一準兒給他做一碗豬油燉蛋。
可半年之前,他娘和他爹一塊兒進山打獵,遇上了一窩攔路蛇,還是有毒的。
他爹都沒能堅持回來,死在了下山的路上。
他娘倒是撐到了下山,卻也隻顧上交代了兩句話,緊跟著他爹撒手人寰。
那日他並不在家,去了鄰村的小學上學。
一回到家,等著他的是父母的屍首,然後村長告訴他,往後蘇雪桐就是他媳婦了!
是以,劉山倒是知道他娘臨死前交代的兩句話之一——
“雪桐,你得嫁給劉山!”
另一句是什麼,他就不得而知了。
劉山抽泣了一會兒,見沒人理他,越發覺得沒有意思,他息了聲兒。
院子裡。
蘇雪桐和趙翠兒站在一塊兒。
趙翠兒低聲道:“桐姐,你是不是又欠了人家啞巴一個大大的人情啊!”
這個問題,蘇雪桐暫時還沒考慮上,她偏了頭,也低了聲兒問:“他叫什麼名字?”
趙翠兒搖頭,“大家都是啞巴啞巴的叫!”
蘇雪桐皺了皺眉,隻見那啞巴拎上了解放鞋,正要跨出劉家的大門。
她“喂”了一聲,“謝謝啊!”
啞巴當然不會說話,擺了擺手,連頭都沒回,就消失在了劉家門外的田埂路上。
劉山跳水塘的事情,經村口那幾個長舌婦的渲染,很快就成了家喻戶曉的笑話。
夕陽快落下的時候,村子裡的曬穀場上聚集了許多閒著無事的男女老幼,村子裡的二癩子劉思寶也在其中。
啞巴住在村子緊西頭的倉庫裡,從劉家回倉庫,打曬穀場的前頭路過。
一個好事兒的媳婦大聲嚷嚷:“啞巴,雪桐沒留你吃晚飯啊!”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劉思寶也跟著笑了一會兒,這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先想到的是蘇雪桐那白嫩的臉龐和白玉一般的天鵝頸,隻覺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