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桐神機妙算, 真的算的很準。
一碗蔥油麵才下肚, 蘇家的門口就出現了一個臟兮兮的男人。
不用看何天順驚嚇的眼神, 蘇雪桐就猜到了他是誰。
也不知道那個白彙美是怎麼想的, 不惜費勁把人給接來,也不舍得給他捯飭捯飭, 又臟又臭, 乍一看,就跟路邊的乞丐一樣。
好在來的剛剛好!
何蓮不在家。
何天順跑出去前,囑咐司南:“哥哥, 你看好了桐桐, 彆讓她出去。”
蘇雪桐感動了一下,小腿往外顛的動作,卻比何天順更快。
她衝著賀軍喊:“你找誰?”
“我找……何蓮!”
“你找我媽乾什麼?”
“我是她……”
“你是神經病!”想也知道他不會有什麼好話, 蘇雪桐伶牙俐齒地說。
白彙美告訴過賀軍, 彆看何蓮的女兒小,可是個不好對付的。
賀軍的眼中閃出了凶光。
蘇雪桐卻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狠狠地瞪了回去。
奇怪了,小丫頭居然不怕他。
賀軍朝她伸出了手,“你過來給我瞧瞧!”小丫頭長得跟天順一樣……像他們母親那麼漂亮。
何天順自打賀軍出現,小小的身體一直在顫顫發抖, 可見他伸手探向了妹妹, 像一隻小野獸似的, 齜牙咧嘴衝了出去, 啪的一聲, 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賀軍愣怔了片刻,兒子從來都不會也不敢忤逆他。
他難以置信,轉向何天順:“小兔崽子,你瘋了嗎?城裡人當了沒幾天,忘記老子是誰了?”
何天順自己都還是小小的一隻,卻擋在了蘇雪桐的麵前,“你不能打她。”
賀軍麵容一沉,桀桀陰狠笑了起來,果不其然,他的兒子不止改了姓,還變了心,他白養他這麼幾年了。
起初,白彙美找來的時候,他就有所猶豫,生怕弄不會何蓮,還會賠掉了兒子。
何蓮那個女人,他知道的,她心善,找人喜歡。
他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他和她唯一的牽絆,也就隻有天順了。若是天順再不要他,那他孤苦伶仃的一個人,還活在這世上做什麼?
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彆人幸福,是萬萬不能的。
賀軍本來在門口,這會兒一手揪住了何天順的領子,輕易就把他舉了起來。他猛地一步跨進了門裡,反手拍上了房門。
蘇雪桐還沒來得及反應,賀軍一個耳光甩在了何天順的臉上,跟著像是扔一隻破爛的娃娃那樣扔掉了他。
何天順啪的一聲摔倒在沙發的旁邊,差一點點就磕住了頭。
彆看才將立春,可天氣好的時候,午後的陽光還是有點暖意的。
蘇雪桐卻渾身冰寒,頭發若是能有感知,連發絲兒都會感覺到迎麵撲來的刺骨寒冷。
她穿了那麼多次,見過無數的人,可即使那些手上沾染了人血的,也沒有眼前的男人惡毒。
他殺人不見血,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下得了狠手。
而那賀軍進來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去攻擊屋子裡唯一有還手能力的司南。
他正值壯年,即使常年有病,可那體格也比單薄的少年看起來厲害的多。
更何況,賀軍已經瘋了,他從背後摸出一把割草用的小鐮刀,眼睛猩紅地笑:“都一塊兒去死吧!”
他活不了,這些光鮮亮麗的城裡人一個也彆想活。
鐮刀壓在了司南的脖頸邊上,兩個人如同在掰腕子,你來我往,竟然不相上下。
蘇雪桐打了個寒顫,一股子涼氣走遍了全身之後,反倒覺得遍體都是舒適的。
她看清了屋子裡的情形,張大了嘴,開始尖叫。
“啊——”
這聲音可以類比被踩了腳的驚呼,隻是更長!
尖銳的聲音從賀軍的兩耳間入了腦海,如喝醉一般,直接上了頭。
他禁不住晃了晃頭,壓下去的鐮刀在這時反轉,向著他的麵門而來。
賀軍用力過猛,咬爛了嘴唇,鮮血順著嘴角滲出了一些,看起來猶如來自地獄的惡鬼,血的味道讓他如夢初醒,他大喝了一聲,“去死吧!”
眼看鐮刀又在逼近司南。
護短的蘇雪桐叫得更厲害了。
頭頂的吊燈晃來晃去,茶幾上的玻璃杯砰砰連續炸裂,一片玻璃徑直朝賀軍飛了過去。
——
司铖臨走前,給悠悠做了一個結界,主要是怕她亂跑來著。
彆這邊媳婦兒還沒渡完劫,那邊孩子又丟了,分|身乏術,還不得累死了他。
考慮到悠悠畢竟是小孩心境,司铖給做的結界裡,什麼東西都有。
電視機、遊戲機、超市、百貨商場,甚至還有一家小型診所,就是方便悠悠隨時玩情景遊戲。
比如今天,悠悠帶著養養逛了一上午的超市,鍋碗瓢盆“買”了一大堆,愛心泛濫地給養養做了很多好吃的東西。
先不說草莓拌可樂再拌番茄醬是不是黑暗料理,他一個靈體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好吧!
養養坐在悠悠的對麵,一團小黑影子越縮越小,他實在是不想跟這個小魔鬼產生任何交集。
悠悠吃了口薯片,打開了電視機,“養養,媽媽陪你看《海綿寶寶》好不好?”
幸虧養養是團小黑影子,要不然他的臉都得氣紅了。
他一個也不知道飄了多少年的阿飄,居然被一個小破孩占了便宜。
他悶聲不語。
悠悠瞥了瞥他又說:“養養,媽媽給你做的花式薯片好吃嗎?”
啊呸!薯片還沒泡軟的時候,也就是看起來不怎麼樣,現在就好像是一團黑色的爛泥,那顏色比他看起來還要難以下咽。
“養養,你要是再不說話,媽媽就讓你睡覺了哦!”
“臭丫頭,彆張口媽媽閉口媽媽的跟我說話。”養養怒了,乾坤袋裡那是人,哦不,靈體呆的地方嗎?
那裡麵什麼東西都有,雜亂無章,完全沒有規劃。
說不定寶劍的下頭,還壓著一條萬年的鹹魚乾呢!
總之,裡頭的味道怪極了。
“養養,我都跟你說了,這叫做遊戲。要是真的話,我還不得哭死,誰稀罕要你這麼醜的孩子啊!”悠悠不快地噴了回去。
可轉念一想,這結界裡隻有她和養養兩個。
悠悠轉而變了變語氣:“要不然我當奶奶……”
隻見對麵的小黑影子抱住了頭,好像是痛苦難當。
突如其來的搖晃,打斷了悠悠要說出口的話。
奇怪了,她爸爸做的結界,就算是天帝來了,也不會一下子就破開。
養養特彆激動地大喊大叫:“是不是天帝派遣神兵神將來救我了?快來人啊,我在結界裡呀!”
他好好的一個掌管情劫的靈體,被澤楚綁架了。
澤楚居然敢違背天帝的禁令,使用上古禁忌的幻術將他從虛空裡綁出來,八成是要造反呀!
悠悠緊張了片刻,這萬一要真是天帝的人來搶養養,她一個小孩可打不過他們呀!
不過,打不過可以跑,悠悠做好了準備,待結界撕開一條口子,她就立刻抓住養養竄出去。
為了以防養養給那些人報信,她手指一彈禁了他的聲音。
養養還以為她要殺人滅口,一團小小的黑影子不住地抖來抖去,無聲地嚶嚶哭泣。靈體是沒有眼淚的,隻有一小縷黑煙,從他的身體裡揮發了出去。
可結界並沒有晃動太久,就恢複了正常。
悠悠等了一會兒,哪裡有神兵神將喊殺的動靜。
她好不容易站穩了,也不管這一地的狼藉,略微思索了片刻,忽然興奮地手舞足蹈:“哇嗚,原來我媽生氣的時候是這樣!”
嗬嗬嗬,她好想看媽媽生氣打爸爸哦!
——
何蓮一上午就盤好了賬,緊趕慢趕往家回,離蘇家至少還有幾百米的距離,就聽見了桐桐尖叫的聲音。
她一路小跑,速度飛快,根本就沒有注意路邊停了輛黑色的汽車。
白彙美戴了幅大大的墨鏡遮住了臉,看見何蓮的那一刻,悄悄地往下滑了滑身子。
賀軍雖然關住了門,但並沒有反鎖。
何蓮不清楚屋子裡的情形,可女兒尖利的聲音,讓她這個做媽的,忍不住心慌,她的手,經不住的顫抖,對了好幾次,才將鑰匙對準了鑰匙孔。
何蓮猛地推開門。
那賀軍剛好被司南一腳踹到了門邊。
四目相對,賀軍一眼就認出了何蓮。
可何蓮臉上迷茫的神情告訴他,她並不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何蓮還在賀家莊的時間,他雖然身體不好,可至少沒像現在這樣。賀家連張鏡子都沒有,他偶爾洗臉的時候,會從水中看見自己的臉,就好比是骷髏上多了一層皮,令人心生恐怖。
何蓮真的是第二眼才認出了賀軍,那些她刻意遺忘的噩夢,猶如電影一般一幀一幀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她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涼氣,隻覺一陣緊跟著一陣的反胃和惡心襲了上來,她乾嘔了兩聲,才捂著胸口道:“你滾!當初你爹寫給我的保證書我還留著呢,你要是敢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就去公安局告你。”
年幼的賀天順曾經問過他,何蓮為什麼要離開他們父子?
“那就是個嫌貧愛富的賤人!”
這樣的謊言一戳即破,要說死,賀軍真的不怕。
可他害怕何蓮眼裡的嫌惡,更害怕那樣的嫌惡會從賀天順的眼裡出現。
賀軍大叫了一聲,像見了鬼似的,衝出了蘇家的大門。
何蓮的臉色蒼白,雙腿好似不能挪動,跪坐在原地,倒也不忘安慰孩子:“桐桐,天順,沒事了,彆怕,有媽媽在。”
白彙美並不敢離蘇家太近,那丫頭的叫聲停歇了下來,她心中好奇,發動了汽車,想離得近點再聽聽。
她也就加了一腳油門。
這時,慌不擇路的賀軍,從蘇家竄了出來,直愣愣地朝她的汽車撞了上來。
白彙美趕緊踩了刹車,剛才發生了什麼?她的腦袋一陣一陣的發熱。
白彙美屏住了呼吸,推門下去。
隻見那賀軍仰倒在地,瞪大的眼睛裡有驚恐還有更多的不甘心。
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後腦,一直蔓延了很遠。
她哆哆嗦嗦地跑到了路邊的公用電話亭,撥通了120的電話。
120來的時間,何蓮聽見了動靜,帶著孩子們走出了家門。
急救的醫生抬著傷患上了120汽車,何蓮的眼睛尖,一眼就認出了賀軍的衣裳。
她下意識捂住了何天順的眼睛。
——
賀軍居然死了。
白彙美接受交警盤問的時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真的是他撞的我的汽車。”
賀軍衝出來的時間太巧,馬路的兩邊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到。
白彙美百口莫辯,隻能寄希望於交警部門的鑒定了。
正值嚴打期間,交警部門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一起交通事故還是刑事案件,市刑警隊介入了進來。
市刑偵隊的警察到蘇家排查的時間,何蓮心知隱瞞不了,索性一五一十地全部都交代了——
她與賀軍是什麼關係,何天順與賀軍是什麼關係,以及賀軍當天在蘇家都做了什麼。
警察皺了皺眉問:“那你認識白彙美嗎?”
“認識!”何蓮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尷尬,“她和我丈夫有工作上的聯係。”
何蓮的微表情沒有逃過刑偵技術過硬的警察同誌。
他合上了記錄的筆記本,繼續道:“何蓮同誌,那個白彙美和你們家的糾葛,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吧!”
何蓮為難地說:“同誌,不是我不說,是我確實不清楚。”
她不清楚,那白彙美應該清楚。
市刑偵隊的警察和交警聯合辦案,敲開了白彙美家的門。
白彙美撞死了人,連續幾天都沒有去過公司。
她打開了房門,隻見門邊不止有交警,還來了警察,內心忐忑地請了這些人進屋。
屋子裡呼啦啦進來了好幾個穿製服的,交警退守在一邊,警察翻開了本子,滿臉嚴肅地衝著她發問:“白彙美同誌,請問你和賀軍認識嗎?”
“我……”白彙美猶豫了。
“認識對吧!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
“你認識他的兒子嗎?還有,你和蘇自有的妻子何蓮是什麼關係?你撞死賀軍的當天,他曾經在蘇家行凶傷人。你是碰巧路過蘇家,還是特地去的?如果是特地去的,請你交代一下原因?”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沒有停頓地向她砸了過來。
白彙美隻覺胸口發悶,快要喘不過來氣,她抬手狠搓著自己的額頭,緊咬著下唇,想要壓抑內心的惶恐不安。
可她左思右想,自己再無法隱介藏形,她究竟去過哪裡,警察遲早能查的出來。
白彙美的眼淚猛然衝出了眼眶,“我承認,我是沒安好心,是我帶了賀軍去蘇家鬨……可我就是想讓他們離婚,我怎麼可能撞死賀軍呢!”
三天後,何蓮接到了通知,說是賀軍的案子了結了。白彙美沒有作案的動機,確實屬於意外事故。
作為何天順的監護人,何蓮完全可以要求肇事者進行民事賠償。
何蓮想也想得到,那白彙美為什麼會出現在蘇家的門口。
她淡淡地說:“有些人法律是製裁不了,可老天長了眼睛,她乾過什麼,天都知道。”
何蓮接受了法律規定內的死亡賠償金,一分錢都沒有多要。
她有些感慨,那個賀軍活著的時候對天順不好,死了死了倒是“留下”了一筆撫養費。
何天順知道賀軍的死,沒有流一滴眼淚,而是反複地確認:“他真的死了?”
他懂死是什麼意思,他爺爺死的時候,他隱約記得,是埋在了土裡。
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瘦瘦的小老頭了。
其實說起來,他爺爺對他還行。至少,他爺爺在的時間,他不經常餓肚子,也不經常挨打。
何天順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愣怔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挨打了。
一切似乎恢複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