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逾白一霎的揪心感,自他手裡過的數字,一小時都不止這個數了,怎麼還能讓他的小姑娘,為了錢的事難成這樣。一百萬,還不夠貝斯綺或是曲心慈買幾個包。
他說:“彆哭。錢要多少都有的是,為這點事哭就不值當了。”
那頭,梁司月一個人躲在賓館客房外逼仄的走廊裡,避開了外婆和小琪。
電話裡柳逾白溫和的聲音,讓她難過極了,為自己的不中用,為讓他也攪進這些倒胃口的人情關係裡。
她抬手背抹儘眼淚,再度道謝,說更詳細的,等她回來再說。
放下電話以後,她給柳逾白發過去卡號。
沒有立即進屋去,先待在原處平複心情。
而甚至似乎沒過兩分鐘,她手機裡接連進來兩條消息——兩張卡,一張五十萬,款項到賬的通知。
過了好一會兒,梁司月才回房間。
小琪見她回來,放心些,時間已晚,且可能她們還有事情要商量,就先離開了房間。
外婆坐在床沿上,疊自己的針織外套,一遍一遍將邊緣捏平拉直,低著頭,對梁司月說:“小月,房子賣了就賣了,但你彆再欠柳總人情了,咱們真還不上。”
“我後麵接了新的片約或者廣告,報酬到手就會還他的。”
外婆歎一聲氣,“……你不明白外婆的擔心嗎?你和他走得這麼近,旁人說閒話怎麼辦?是你名聲重要,還是房子重要?”
梁司月沉默許久,知道這事兒沒法再瞞下去了,要說通外婆,隻能告訴她實情。
“我跟柳逾白已經在一起了。”
外婆瞬間抬頭,表情是既驚訝也不驚訝,好像覺得這是遲早的事,但沒想到已經發生。
該有兩回了,她睡覺的時候被細微的開門聲吵醒,聽見有人出去。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人又回來了。
昨晚上,小月明明說是跟同學吃飯去了,卻是跟柳逾白回來的,兩人那個熟稔勁兒,總歸不像是老板和員工的關係。
再有上一回,小月遇見粉絲跟蹤,柳逾白一見麵就是一把抱住她……
種種,實在沒法讓人不去多想。
“你們是搞對象的關係,還是……”外婆難以啟齒,實在沒辦法去惡意揣度她,她從小乖巧懂事,什麼時候胡鬨過。
梁司月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歪頭去看她,笑了笑說:“您擔心我被人騙,我知道的。但是柳逾白這個人,還是不屑去騙人的。您說,他身價多少個億的大老板,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是不是隻是一句話的事?我向您保證——用我媽媽的名義向你保證,我們絕對是最最正當的男女朋友。”
外婆一時難以消化,隻有一種無力感,反應到表情上就更難過了,“是我拖累了你……”
“你跟我爸,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哪裡有拖累一說。我小時候才是您的拖累呢,讓你受了二舅媽多少的氣。”梁司月右手伸過去攬一攬外婆的肩膀,“還有我媽,那麼固執不懂事,一個大拖油瓶,生下我一個小拖油瓶……”
外婆被她說得又噗嗤笑了一聲,“……彆瞎說了。”
“我媽拚上一條命把我生下來,我的生命有兩條生命的重量呀。”她柔聲安慰著外婆,“我一定不會自輕自賤的。”-
隔日,梁司月就把舅舅兩家叫過來,商量房子的事。
當著兩邊親戚朋友的麵,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打算。
梁司月從來不是什麼會撒潑打滾的主,這次逼得自己演了一回這樣的角色,聲淚俱下地,叫街坊鄰居都給她做個見證。
周圍人看她傷了一條胳膊,又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旁邊坐著個半頭白發的老外祖母;再一對比,兩個舅舅夥同娘家人多勢眾,來勢洶洶。心態上自然也就更偏向著前者一些。
梁司月言辭入情入理,又得了輿論上的優勢,說得兩個舅舅再也憋不住什麼屁,同意拿錢簽字。
原該吃了中飯再走,梁司月一刻也不想待了,給了錢,拿了保證書,便和外婆走了。
到了車上,梁司月將兩張按了指印的保證書疊一疊,對外婆說:“這個我收著了。”
外婆沒說話,瞧著外頭坐在雨棚底下的,烏壓壓的一群人,無聲地抹了一會兒眼淚-
抵達崇城,在下午兩點多鐘。
大家都饑腸轆轆的,梁司月也沒讓外婆再下廚,點了外賣,讓小琪也留下一起吃。
吃完飯,外婆就先回房休息去了,昨晚上想著這些事,沒休息好,下午舞蹈隊排練,她還得出門去。
小琪則順便和梁司月聊一聊工作的安排。
小琪問她,這個固定帶還需要戴多久,過兩周《極夜》要發布電影的正式預告片了,和劇組合作的雜誌有一個采訪,主演各自需要拍攝一組照片。
“那時候應該就能拆了,隻要不需要擺什麼大幅度的動作,應該沒問題的。”
小琪點頭,“那這個工作,我就叫助理經紀幫你回複下來。還有一些商務問詢方麵的,過幾天晴姐應該會直接找你聊。”
小琪離開之後,梁司月先沒休息,而是給柳逾白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回家了。
柳逾白秒回:我在開會。你先休息,晚上一起吃飯。
梁司月想了一下,問他:等會兒我可以去你家裡待一下麼?
柳逾白:梁小姐,告訴你密碼,就是讓你自便,彆什麼都跟我請示。
外婆睡了半個多小時,起床,收拾了自己跳舞的行頭,就出門去了。
回家一趟受了些打擊,倒使她這會更神采奕奕。事情都到這份上了,也隻能繼續把日子過好,至少彆讓真正關心她的小月,再為她操心。
外婆前腳離開,梁司月後腳就去柳逾白家裡了。
她在屋裡溜達一下,從冰箱裡拿了一瓶水,喝了小半瓶,剩下的放在茶幾上。
將電視打開,找了一部計劃清單裡的電影,但開演十分鐘,她就睡著了。
醒來時,睜眼看見滿屋子都是夕陽光,那樣濃烈的橙黃色,將室內所有物件都塗抹出統一色調。
這是光和色彩壓倒性的勝利,人是這幅畫中最無足輕重的一筆——
直到她發現,柳逾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就坐在窗邊,盤腿而坐,腿上還放著電腦。
側坐的身影,讓光線描出清晰而具有邊界感的輪廓。
白色襯衫最先淪陷為這過於具有侵略性的色彩的一部分,生動的顏色從襯衫擴展到他的手腕,他的指尖,他的腳踝……直到把他也變成色彩的一部分。
梁司月出神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怔怔地、悵然若失地回神,覺得造物主都更偏愛他,不然,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驚豔的人。
她喊他:“柳先生。”
柳逾白沒有反應。
才發現,他耳朵裡塞著耳機。
梁司月撐著沙發起身,朝他走過去。
快到他身旁時,他終於有所覺地抬起頭來,緊跟著摘了無線耳機,擱在一旁的木地板上,對她說:“醒了。”
她沒有出聲,走到他身旁蹲下來,滑稽地舉著自己的左手,微微地偏了一下頭,往他臉上看。
他的眼睛,在這樣的光線裡,也變成了更暖、更淺的褐色。
柳逾白被她盯得幾分不自在,將筆記本闔上,放在一旁,挑了挑眉,問她:“看什麼看?”
梁司月搖搖頭,低垂下目光,去看他的手指,“你回來很久了麼?”
“剛剛回來。”
“怎麼不叫醒我。”
“懶得。”
“幾點了。”
柳逾白抬腕看手表,“五點半。”
到這兒,這沒有意義的對話一結束,便是沉默。
柳逾白抬眼盯著她,被強烈的夕陽光照著,她淨玉一樣的臉上,隱約可見細小的絨毛,每眨一下眼,睫毛都好似船槳一樣,劃開了這濃稠的、落日的湖水。
小姑娘明顯的興致不高,為親戚的那一爛攤子事。
原該先詳細問問她這些事,可那睫毛的槳,仿佛也劃在他的心裡,劃得人心癢難耐。
於是他懶得再多想,驟然伸手,捉著她右手臂猛地一帶。
梁司月原是蹲著的,一下失去平衡,驚慌失措地往前撲去。
沒有摔倒,撲進他預謀好的懷抱裡,膝蓋落地,跪在了地板上。
他手臂環到她的背後,緊緊地按住,低頭,隻頓了一瞬,便徑直地吻住她。
絕非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方式,是成年的力道和技巧,叫她膝蓋發軟,身體往下沉,又被他的懷抱穩穩地、穩穩地托住。
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這個吻,攜了無法忍耐的心火,驚濤駭浪般的強勢的侵略感。
她才知道,原來,是他一直在遷就她慢吞吞的節奏。
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襯衫上洗滌劑的香味,以及皮膚上薄薄的汗味,都在裹挾著她,讓她順不過來呼吸,有一種溺水感。
心臟劇烈跳動,直至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