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存林很知道自己的分量,他沒有做中流砥柱那等重臣的本事,因此對自己眼下的境遇也算滿意——若是永惠帝當初給他個更大的官兒,他恐怕還根本做不好。
可他知道寧端不同,寧端十九歲的年紀,已經是儲君的四位輔臣之一,更是其中唯一一名四皇子的心腹。
隻要四皇子能順利登基,寧端的官職必定會連跳三級。
寧端才是能站在權力中心的人,武晉侯席存林卻不是。
因此席存林頓了頓,便低頭對寧端拱手道,“多謝副都禦使。”
“侯爺放心。”寧端說完這句,便從垂花門出去離開了席府,黑色的鶴氅在他背後翻飛得好似活了過來一般。
席存林立在方才席向晚親手點亮的長明燈下站了好一會兒,才拂去肩頭雪花往回走去。
格外靜謐的這一年除夜,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可朝堂之中的暗潮湧動,卻和平淡二字背道相馳。
新歲的第一日,就有官員天不亮跪在了金鑾殿前,大呼國不可一日無君,懇請四皇子速速登基,將原想進宮賀歲的眾官們都唬了一跳。
四皇子披了外衣出來,穿的似乎還是昨日上朝的那件衣服。
他好歹勸了半天,才將這幾名硬骨頭的史官給勸了起來,帶去禦書房說話了。
其餘官員趕了個不巧,被蘇公公送回了家。
席存林去得晚,正好在宮門外和同僚們碰了個頭,一頭霧水地回府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對四皇子這一手氣得咬牙不說,有心人自然明白這是幾位皇子的博弈已經浮到了明麵上來了。
四皇子占了儲君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不做些文章,想辦法立刻登基,豈不是留空子給彆的人鑽?
樊子期聽了探子傳來的消息也忍不住笑了,“四皇子確實比其他人難對付些,可惜,我本來想與他交好的,卻碰了一鼻子灰。”
四皇子不好控製,樊子期和他見過麵之後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如果非要選,樊子期認為大皇子和六皇子是最適合拿來利用的。在逼宮一事上,他也是在大皇子和六皇子之間反複做過了權衡,最後才選擇了六皇子來當試探永惠帝的棋子。
不曾想效果比他預想的還要好,六皇子竟硬生生將永惠帝給氣死了,現在群龍混雜,不將這一池子水攪得更混,樊子期怎麼渾水摸魚?
“席向晚還有多久出喪期?”他想著問道。
“尚有三月餘。”
“三個月……”樊子期沉思片刻,道,“給四皇子和寧端找些事做吧。”
三個月的時間裡,就算不能阻撓四皇子登基,至少也要讓他這一路走得更艱辛困難些,最好登基了也腳跟不穩,這樣寧端才會沒空管他宅子裡的事情。
“公子說的是……?”
“有顆棋子,差不多可以扔了。”樊子期輕輕笑了笑,他說道,“永惠帝先前下令追查官員們的後宅中是否有東蜀奸細一事,不是還沒水落石出嗎?留些線索給他們吧。”
“屬下明白。”
*
樊家和皇家都忙得很,席向晚自然也沒有閒著。
她喝了屠蘇酒之後,雲裡霧裡地在除夕夜裡做了個跟前世相關的夢,在夢中回憶起了一些原本因為過於久遠而有些忘卻的事情。
夢中的她見到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如果用得好,對於樊家來說將會是致命的武器和毒-藥。
隻是這個女人死得太早,如果不是夢裡出現,席向晚根本想不起來。
最重要的是,如果按照時間來推算的話,這個女人如今正好就在汴京城裡!
“姑娘要尋人?”翠羽詫異道,“可您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隻見過她長什麼模樣?這……恐怕找起來有些難。”
“她是奴籍,被人買去就會改名,我自然不記得她的名字。”席向晚專心致誌地在紙上描著那人的小像,邊慢慢說道,“可她的長相特殊,見過的人很少能忘記的,用畫像應當可以找到。”
正在給席向晚磨墨的翠羽好奇地探過身子看了一眼,歎道,“這人真好看,真的是奴籍嗎?”
席向晚嗯了一聲,落下最後一筆,端詳著話中容色清麗的女子,輕輕歎了口氣,換了一支筆,又蘸了稍許墨後往她的臉上塗了一下。
在桌子另一端的碧蘭輕呼一聲,但已經是來不及了,破覺可惜,“姑娘,您怎麼將這麼好看的人像毀了呀!”
“不是我毀了她。”席向晚將筆尖挪開,望向畫中女子被模糊了半張臉的容顏,遺憾惋惜地出了一口氣,“而是她這張臉,在發賣時就已經被燙傷毀去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