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裡家家戶戶的燈還沒點起來, 席向晚和寧端就已經準備出門了。
寧端有許久沒騎上馬了,一出門便見到他的坐騎就在門外車隊旁, 頓時出了一口氣——看來,今日席向晚應該是許他騎馬去武晉侯府了。
他感慨地摸了摸似乎因為被冷落而在鬨脾氣的馬兒, 又看向正在有條不紊將物品禮盒一一搬到馬車上的寧府下人。
席向晚說臨時忘了東西,又回院子去拿,錢管家就站在寧端不遠的地方指揮著眾人各司其職, 看起來有板有眼的。
然後,在席向晚回來之前, 錢管家小步小步地走到寧端身旁,壓低了聲音喚他, “大人,大人。”
寧端撫著馬兒後頸的鬃毛看他一眼。
錢管家一幅諱莫如深的神情道, “大人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麼?”
寧端初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現在當然知道了, “女兒家的乞巧節。”
錢管家連連點頭,又循循善誘道,“您還記不記得元月裡的時候, 你和夫人去燈會,那會兒是不是見到有婦人在摸城門上的釘子?”
寧端頷首。
那時候席向晚沒告訴他那些婦人在做什麼,他後頭問了王虎和錢伯仲, 這兩人都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說, 寧端隻當是什麼不便開口的忌諱**, 便沒有再問。
錢管家做賊似的左右看了兩眼, 對寧端道,“大人,釘通的是丁,摸釘求子啊!”
寧端一怔,頓時反應過來為什麼他得不到個答案了。
“大人,那種生……”錢管家又提示道。
寧端一時還沒明白錢管家在說什麼,轉眼見到他正在用手比劃一個方方的盤子,突然就領悟了:武晉侯府送來的殼扳,席向晚在裡頭種的粟米,那叫種……生……
他猛地將王氏特地趕工將這殼扳做出來送給席向晚的意思是什麼了。
席元衡的長子呱呱落地,四兄妹裡麵第二個成親的便是席向晚,王氏自然是將注意力轉到了寧府。
寧端低頭咳嗽一聲,擺擺手就打發錢管家走了。
錢管家見寧端會意,也脖子一縮,假裝若無其事、裝模作樣地去檢查馬車上的大包小包放得安不安穩了。
而寧端心浮氣躁地撫了一會兒坐騎,靜不下心來,垂首長長歎了口氣,轉而伸手去摩挲掛在腰間的冰冷佩刀。
他同席向晚成親已經有三個月了,還沒有圓過房。
一開始是寧端覺得兩人成親也帶著幾分虛假和協議的意味,便規規矩矩隻守著她睡覺;等兩人互通心意之後,卻很快就是樊家造反和他的受傷,席向晚盯他盯得緊,抬個手臂都大驚小怪的,叫寧端實在是不敢輕舉妄動。
他偶爾抱席向晚時嬉戲的動作大了,席向晚都立刻蹙著眉喊停——天知道寧端早受過比這重得多的傷,也從來沒這麼小心將養著過。
而本該今日來的禦醫,又得再拖八天才會再來寧府。
他最少還得再等個八天才能解禁。
寧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席向晚的聲音自不遠處響了起來,“你也忘記了什麼事情?”
寧端想得入神,竟沒聽見她的腳步聲,愣了愣才抬起頭,見到小妻子婚後仍舊同婚前一樣嬌豔多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克製欲念,“……沒什麼,不是今日的事。”
席向晚揚眉,上前碰了碰寧端的臉頰,道,“騎馬慢一些,你傷還沒好。”
傷真的好了。
寧端又在心中無聲地歎了口氣,送席向晚上了馬車,才自己翻身上馬,一行人朝著武晉侯府的方向而去。
汴京城這日比前幾日還要熱鬨,街上走來走去的大多都是結伴的姑娘家,越是臨近晉江河邊的時候,說話聲就越多起來。
席向晚打起簾子瞧了眼,果然見到沿河的地方有許多姑娘家緩緩行走,她們有的手裡也提著花燈,隻是樣式同元月時不太一樣。
零星的燈火點綴在河邊,像是夕陽餘暉剩下的一點星子。
席向晚支頤靠在馬車的軒窗邊看了一會兒這國泰民安的畫麵,突然就想起了幾個月前她和寧端去逛燈會時的場景。
她那時候還滿心想著要等樊子期等人死透了才告訴寧端自己也喜歡他呢,結果根本沒來得及等那麼久,自個兒的耐心就被他勾得告罄了。
不過說起了花燈……她好像又想起一件先前忘掉的事情。
想想寧端的傷已經幾乎痊愈,再想到他這日早上滿懷期待等著禦醫過來宣布他傷勢無礙,卻等到的是禦醫跌了一跤需要休養的消息時的委屈表情,席向晚忍不住笑了笑。
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裡端詳騎馬行在馬車旁的寧端,見他果然很快察覺到她的視線轉臉望過來,甜甜地朝他笑了一笑。
席向晚原想著寧端這時候大約會紅了耳根扭開臉去,卻不想現實和想象不太一樣。
寧端確實輕咳一聲撇開了臉,但一瞬都不到的時間裡他又扭了回來,輕輕一拽韁繩讓馬兒靠近了馬車。
接著,高頭大馬上的英俊男人彎下腰來,按住席向晚的後腦勺輕輕咬住了她的嘴唇。
沒想到大庭廣眾下寧端居然做出了這種事,席向晚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就往後退去,寧端的手卻早就在她後腦勺阻止了她的動作。
他確實也沒太放肆,不過吮吻片刻後就鬆開了手,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角,低聲道,“難怪夫人愛吃甜食,我也覺得味道不錯。”
席向晚瞠目結舌,反應過來後伸手唰地將帷裳打了下去,將寧端的麵孔隔絕在了外頭,捂住了紅得快要炸開的臉蛋。
寧端見好就收,街上人來人往,他總不能真的對她做什麼孟浪之事——兩人已經是夫妻了也不行。
等馬車吱呀著緩緩抵達武晉侯府的時候,從馬車上掀簾下來的席向晚已經恢複了平日裡的表情,和出來迎接的武晉侯府眾人有說有笑地進了門裡。
初七雖不是什麼賞月的好日子,但對月乞巧穿針等等還是要做的。
隻不過武晉侯府中如今沒有待嫁的姑娘,王家裡頭幾代就出了王氏和席向晚兩個女娃娃,席卿姿和席青容就更是不用提了,到最後還是府中下人裡頭還沒嫁人的姑娘家們飯後一道對月穿針起來。
席向晚和王氏、席老夫人坐在一道看小姑娘們手忙腳亂地穿針引線,笑成一團。
她倒是全然沒有自己下場的意思——活了這麼多年,還跟小姑娘們爭高下?萬一爭不贏,大牙都給人笑掉了。
更何況,她又不是要祈求一門好姻緣的未嫁姑娘。
她已經有了這天底下最好的姻緣。
王氏在旁突然悄聲問道,“寧大人的傷怎麼樣了?我看著今日似乎和從前看起來一樣了?”
席向晚笑著點點頭,“應當是沒什麼大礙了,等禦醫下次過來看診了便知道。”
王氏點頭,她懷中抱著席元衡和齊氏的兒子,眉目慈祥道,“那下一個有消息的,就該是你了。”
雖然自己連種生求子都做完了,也早就準備好迎接那天來臨,但聽到母親這樣隱晦的催促,席向晚還是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頭,轉移話題地伸手逗弄小侄子。
小嬰兒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看她,白淨的麵孔上滿是懵懂好奇,全然沒理會席向晚的手指,隻盯著她的臉看。
齊氏不由得笑了,“才幾個月的年紀,就看得出誰好看了!”
席向晚莞爾,她從王氏手中接過小侄兒,動作熟練地抱了抱他,道,“等你長大,找個比我還要漂亮的姑娘娶回家。”
“這可難為他了。”席老夫人打趣道,“也不知道那一位汴京第一美人出生了沒?”
眾人笑成一團,小嬰兒眨巴眨巴眼睛,伸出白嫩的小手一把握住了席向晚的手指,也跟著樂嗬嗬起來。
席向晚雖然自己從沒生過孩子,但帶孩子的經驗卻不少,將侄子哄得睡著之後才交還給齊氏送回屋裡去了。
王氏見她仍然依依不舍地望著齊氏的背影,便道,“這麼喜歡,便自己趕緊生一個。”
席向晚紅了臉,薄怒,“母親!這麼多人在院子裡呢!”
王氏不以為然,“男人隔著半個院子,他們能聽得見什麼?”
半個院子之隔,且耳聰目明地將王氏和席向晚對話收入耳中的席元衡席元清寧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