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打了個哆嗦,花雄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反應。他阿娘生氣起來是很嚇人,可就是他阿娘提著掃帚追著他打的時候他都沒這麼害怕過。
那種感覺就像是……就像是他阿娘已經不把他當兒子看了。
“阿娘,您回來了!”
花木蘭還跪在堂屋前的地上。
見了葉棠,她眼中千言萬語,但最多的還是擔憂。
“起來吧。給我打盆水來,我要擦擦臉。”
“欸!”
花木蘭乖巧得很,一聽葉棠的話就去拿木盆了。
花袁氏失血失得有點厲害,葉棠頭暈得很。她回屋坐在炕上,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等聽見花木蘭進來,這才有力氣抬眼去看花木蘭。
十四歲的姑娘天天下地,曬出了黝黑的四肢與黝黑中還透出點兒粉紅的臉蛋兒。恣肆生長的濃眉相當野性,濃眉下頭一雙黑眸卻純淨而英氣,其中像是生著點點銀星。
木蘭骨架不小,身子看起來又比尋常姑娘家結實。她這會兒作農人打扮,頭發亂蓬蓬地梳成個球髻綁在腦後,確實比起“姐姐”更像“哥哥”。
“阿娘,我來為您擦臉吧?”
把盛了清水的木盆放到一邊,木蘭小心翼翼地捧著乾淨的巾子。
葉棠卻是厲聲對她喝道:“跪下!”
“是!”
“噗通”一聲,木蘭果然跪在了葉棠的麵前。她神情惶恐地瞧著葉棠從她手中抽出巾子。
“花木蘭,我問你,你為何想要從軍?”
葉棠沒有去看木蘭,她對著水盆,小心地擦起額角的傷口來。
這種沒有抗生素的時代,得了破傷風幾乎是必死無疑。
“我……”
木蘭頗為糾結地搓揉著自己的手。
“女兒想要孝順爺娘……”
葉棠隻瞥了她一眼:“說實話。”
人在說謊的時候容易做出比平時更多的小動作。知道這一點、並且有意識控製這一點的人則會渾身僵硬。
“女兒、說得是實話……家裡不能沒了阿爺這個頂梁柱,阿爺不在了,田裡的地誰去種?小弟又那麼小,他還沒有成家,還沒有留種……”
葉棠把沾滿血汙的帕子丟進盆裡,微微冷笑:“往日裡你阿爺在著,你不下地?你姐木蓮不下地?你阿爺不在的日子裡,我不下地?倘若今日花雄已經成家立業有了種,你是不是又要說他孩子還小,家中不能缺了阿爺?”
“木蘭,彆再說這種隻能騙騙你阿爺的話了。”
“……!!”
先前還柔柔順順的木蘭像是被葉棠的話給刺痛到了。她目光凜然,人也微微咬牙,露出小小的犬齒。
“阿娘你真的願意聽我說實話!?我的實話就是我根本不想被許配給李根苗!也不想被許配給李根苗之外的任何男人!!”
“地裡的活兒我能都能乾!我、阿娘和木蓮姐還有花雄的口糧我也都掙得來!為何我非被當臟水一樣潑出這個家門!?是為了給花雄未來的妻子騰地方!?那我自己在家旁邊蓋個小屋一個人住便是!何必要把我當成牲口一樣往彆人家的院子裡塞!”
銀星被淚水淹沒,花木蘭緊咬著嘴唇:“都是給人做牛做馬,給皇帝當兵還能換點糧餉,給人當妻室又要乾活兒又要挨打,還得給人生孩子……便是主子也不會逼著奴仆給自己生孩子的,嫁人卻不能不生孩子……”
緊緊地握著母親的手,木蘭眼淚長流。
她早就知道花袁氏的衣袍之下滿是或新或舊的家暴痕跡。
這不是說花弧比起其他村人來要壞,僅僅是因為打老婆是一種“傳統”,是一種展現男子氣概的方式。
在這個村子裡,誰家十天半個月沒有點兒動靜,男人一去下田就會被其他男人起哄,說是不打老婆的男人是給女人迷了魂,舍不得了。
為了證明自己是“大丈夫何患無妻”這句話裡的“大丈夫”,村子裡每個男人都打老婆,還要比誰打得老婆叫得最響,誰打得老婆哭得最慘。
哪家女人被打了,第二天村中的婦人們都會去安慰女人說:“打是親罵是愛!”、“你家男人是在乎你才打你哩!”、“不喜歡你早就直接打死你重娶一個了!”
木蘭從小聽著阿爺打阿娘的聲音長大。她親眼瞧見過阿娘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可怖痕跡。
她木蓮姐姐就跟她說過:她親娘就是被阿爺給打死了的。所以現在阿爺不敢多打阿娘,怕又打死一個,還要花錢找媒人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