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有福和得財他們給拴在林子裡麵了。”
木蘭說著指向了自己與葉棠身後的山林。
“死了的方家老四也和他們一起。”
木蘭與葉棠所在的林子是附近村人都會時常過來取木、摘山菜的林子。但越過溪流往林子的深處走,森林就隨著山勢的起伏變得茂密幽深。到了森林深處,四周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巨樹,周圍很難看到帶有人類腳印的小徑,倒是時時都能看到留有野獸腳印的獸道。
木蘭所說的“林子裡麵”就是指山裡頭。
在這個時代,村子屬於人類,而山林屬於動物。不是必要的情況下,人類不會貿然深入山林,因為在動物支配的山林裡,一個村子的青壯都未必是一對兒老虎或是一隻熊瞎子的對手。
更何況魏主征兵波及的可不是一、兩個村落。附近村子裡的青壯接到軍帖上路之後,人丁更為稀少的村子必然會減少進山的次數,以防在山裡遇到危險。
木蘭把有福得財等人拴到山林之中,他們不求救還好。萬一他們腦子發抽嚷嚷著“救命!”,那引來的多半不會是人,而是喜好吃人的野獸。
即便有福得財等人運氣夠好,恰巧沒有碰到吃人的野獸,他們也未必能在山林裡活下來。
人能餓上一周不吃飯,卻不能三天不喝水。哪怕天降大雨讓有福得財等人撐過了三天,淋浴也有很大的機率致使這一行人感冒發燒。一行人裡一旦有一個人感冒,感冒就會相互傳染。
春末初夏的天氣又濕又熱,方家老四的屍體應該很快就會腐壞吧。血腥味兒沒引來猛獸,也會引來各種蛇蟲鼠蟻。
哪怕有福得財恰好被人救下,與一具逐漸腐壞屍體還有被屍體引來的蛇蟲鼠蟻待在一起,有福得財沒瘋也得被蛇蟲鼠蟻啃個半死。
但凡這六個人裡能有一個人能活著,這個人起碼也得休息個十天半個月的。可是從這裡到平城大營快馬加鞭不下鞍也得要一個月。虛弱帶病甚至是受傷的人沒錢沒馬又要如何在兩個月內趕到平城大營呢?
有福得財等人若是誤了入營的時間,他們六人都會被當成逃兵論處。
逃兵被抓到是要殺頭的。不僅如此,出了逃兵的人家也會被罰。據花袁氏擁有的知識來看,出了逃兵的人家若是富裕人家會被罰錢、罰物。不光要繳巨額的稅金,還要捐出糧食與布料。
窮苦人家不會被要求上繳巨額財物,因為就算這麼判了這些人家也確實拿不出這些東西來。但窮苦人家會上當地政-府的“黑名單”,一旦生下兒子、兒子一滿十三歲就必須入伍。若是家人有幫助逃兵的行為,則一家人都會被貶為奴籍,三代內哪怕是皇帝大赦天下也不可恢複。
“這可遠比直接殺了他們要殘忍多了……木蘭,你是知道自己這麼做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仍是這麼做了,還是隻想眼不見心不煩,讓天來決定這些人的生死?”
木蘭肩頭一顫。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把那六人堵了嘴往林子裡一扔,讓他們在屁滾尿流裡等著被野獸吃掉遠比自己直接砍了他們、迅速結束他們的痛苦來得殘忍嗎?
不,她知道。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讓這六人變成“逃兵”,會牽連這六人的家人嗎?
不,她也知道。
“……阿娘,我承認不想親手殺了他們,我怕見血,我怕讓自己的雙手染上鮮血。但我會這麼做……更多的是想讓他們嘗嘗我也感受過的恐懼。”
握緊拳頭,讓拳頭上都暴起青筋來,木蘭光是想到昨夜自己的所見所聞,心中那股糾結的鬱氣就始終難消。
昨夜的她是一隻被捕獵的獵物,那六人則是一群不把人當人的牲口。她想讓那六人也嘗嘗被野獸圍追堵截,撕掉身上血肉的感覺。
那六人的家人無辜嗎?確實,圍獵她的是那六人,並非他們的家人。
可能養出六個畜生的人家又如何能怪他人指責他們養出了畜生?這些人家被畜生牽連,他們要怪也該怪的不做人事的畜生本身。
葉棠聞言微笑,她摸摸懷中木蘭的頭發。
木蘭的頭發硬硬的,雖不油亮,但又粗又黑。與她的濃眉一樣。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而做,這便夠了。”
葉棠不怕木蘭心軟,也不怕木蘭黑化。她就怕木蘭隨波逐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要貫徹自己的路,首先要明白自己走在一條什麼路上不是嗎?
“行了,說了這多,我兒還沒吃上早飯呢。”
葉棠說著鬆開木蘭,去用洗乾淨了的鋼盔給木蘭盛了碗蘑菇肉乾湯。
葉棠採來的蘑菇個頭不大,滋味不小。木蘭光是抿了口湯便雙眼放光,之後吃起早飯來堪稱風卷殘雲。
兩種蘑菇一種是白香菇,另一種是紫香菇,民間俗稱“白花臉”與“紫花臉”。
白花臉與紫花臉都與肉類禽類很搭,燉食不□□味鮮香,口感也是一流。若是將白花臉與紫花臉風乾做成香菇乾,煮湯時用香菇乾來熬煮,則滋味更加妙不可言。
無奈葉棠與木蘭還要趕路,這采香菇的事情隻能作罷。
牽著自家的小騾子,騎著有福得財等人留下的馬匹。木蘭一路上都在回味蘑菇肉湯的鮮香。十四歲的小姑娘這會兒終於有了點兒十四歲的模樣。
瞧見木蘭這個樣子,葉棠忍不住輕笑起來。
木蘭見葉棠舒眉軟眼,笑容春風般明媚,也傻嗬嗬地跟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