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2)

“我很抱歉, 一直到將死, 我才知道這輩子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我知道我給你們帶來的傷害是無法挽回的, 但我還是希望在我走之前, 能夠做些什麼,儘力地彌補你……”病床上, 重病的男人眼眶緩緩地泛紅,清淚漾在他眼裡, 溢滿眼尾深深的溝壑,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這些年, 我沒有一天不是痛苦內疚地活著。當年我知道薇薇生下你以後,我曾經去找過薇薇,我想放下一切和她重新開始。可她卻不願意了。”

“後來這件事被媒體拍到, 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被汙蔑, 被流言逼得走投無路, 卻因為我的懦弱,始終不敢站出來為你們說話。”

蒼老枯瘦的男人悲傷地看著她,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顫抖。他的手很粗糙, 掌心有常年勒韁繩而留下的厚繭。

他緊緊地握著她,仿佛在握著這世界上最後唯一的眷戀。

“不,不是這樣的……”柳淼淼僵硬地坐在椅子裡,腦袋裡麵嗡嗡作響。她感到胸口一陣沒來由的翻湧, 血液瘋狂地衝上頭頂,記憶像被開了閘的洪水猛獸,噴薄闖入。

“不是……不是這樣……你們都騙我……”她訥訥地說著, 然後猛地將手從男人的掌心中抽回,站起身,大腦一陣強烈的暈眩,眼前幾乎看不清東西。

她壓下胃裡的惡心,衝出病房就開始嘔吐。

她想起了一切。

她根本不是出生在什麼父慈母愛的和諧家庭,不是什麼性格開朗,積極向上,內心陽光,海外名校留學歸來,從不和富二代的公子哥們兒姐們兒出去廝玩鬼混的負責任的好女人,更不是什麼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什麼父母感情和諧美滿,媽媽很愛她,她的童年很幸福,全都他媽都是屁話。

柳景誠給她編織了一個美麗的夢境,她深墜其中,讓她相信自己是個擁有一切,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小公主。

母親去世得早,她對母親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印象。唯一記得的是,那是個很美麗的女人,生下她之後卻開始變得瘋瘋癲癲。

她從來沒有感受過母愛,從她有記憶開始,母親沒有抱過她,甚至連看她一眼也不願意。

有時母親人前像個正常人一樣,會對所有人笑,甚至是傭人眼裡親切近人的好雇主。可下一秒,母親看到她就會開始歇斯底裡地大哭,把手邊能拿到的東西摔得稀碎,像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從前她不明白,她隻是以為母親單純的不喜歡她。

可這世界上,又哪有什麼毫無來由的不喜歡。

現在她明白了。

他們都在騙她。

她是那個背棄了她,傷她至深的男人留下的孩子,她本不該存在這個世界上,她是彆人口中惡臭熏天的小三的女兒,每每看到她的臉,就會勾起母親心中最痛的往事。

她母親的病,全都是因為她。

柳淼淼單手撐在病房外的走廊牆壁上,昏天暗地的吐,直到胃部被搜刮乾淨,吐出來的全是又酸又苦的水。

她靠在牆壁上,脊背無力地順沿滑落,像一灘爛泥一樣坐在椅子裡,目光空洞,失去了焦點。

她望著醫院天花板上漆白刺眼的燈光,無聲失笑,一下一下,胸腔劇烈地震動,她把臉深埋進雙手間,有冰冷的眼淚順著指縫落下。

柳淼淼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的人生如此的可笑。

她拖著虛脫的身體起身往外走,看見了站在病房外不遠的裴子妤。

裴子妤臉色煞白,柳淼淼不知道她聽見了多少,從前她對這個女孩子毫無觀感,長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說話弱勢又膽怯,甚至與人對視也不敢。

那天晚上,她鼓起勇氣把她約到馬場,說她很羨慕她,也很嫉妒她,一個著名馬術運動員的女兒,卻毫無馬術天分,父親膽小怯弱,母親性格強勢,她被夾在中間,成為了一個可憐的磨心。

其實她又有什麼可以讓人羨慕的,生長在這樣的背景裡,她們同樣的可憐。

裴子妤手裡緊緊攥著保溫飯盒的袋子,她原本是來給裴正楠送晚餐的,卻不想在門外碰上了他們的談話。

裴子妤手慌腳亂地從背包掏出紙巾遞過去,柳淼淼沒有伸手接,徑直從她身旁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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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火急火燎地停在King辦公大樓樓下,柳淼淼打開錢包,隨手從裡麵掏出一百元,“不用找了。”

下了車,摁了電梯,直奔25層。

秘書見柳淼淼過來,匆忙起身道:“柳總好。”

柳淼淼問:“董事長呢?”

秘書說:“董事長還在開會,您——”

秘書話未說完,柳淼淼徑直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會議桌前的眾人皆是一愣。

正在投影前做彙報的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柳淼淼沒有退出去的意思,對柳景誠道:“我有事要說。”

她身上還穿著下午從家裡臨急臨忙跑出來的居家服,腳上一雙棉拖鞋,頭發被風吹得淩亂,一下車便直奔25層,氣息還未調整過來,微微地喘息。

臉色很不好看,甚至看起來有點狼狽,像和家長鬨了脾氣,離家出走的女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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