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湘是最後趕到謝無極神魂結界之外的。
她還穿著那套喜服, 蒼白秀麗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夜風吹動她的裙擺和長發,她看起來很虛弱, 像連風都能將她吹倒,令所有見到她的人都不禁目露憐愛。
“三小姐還是先回去吧,這裡很危險。”
明眼人都知道聞湘身份有異, 可除了三小姐這個稱呼, 他們還能叫什麼?
難道真的叫謝小姐嗎?
聞湘在聞家的時間太久太久了,她慣會看人眼色, 計算人心,是以哪怕事已至此,聞家人仍然如從前那樣對她態度和善。
確實也沒什麼可不和善的, 謝無極是謝無極,聞湘是聞湘, 她才是他真正的妹妹又如何?
親兄妹性格迥異的事情太常見了, 聞湘是聞家一手教導出來的, 肯定和謝無極不同。
她也根本修煉不了,全靠天材地寶維係生命, 又哪裡值得他們害怕和避諱呢?
聞湘掃過這一張張臉,聞家人的情況很不好, 聞葉無意散發出來的些許靈力就是最銳利的刀劍,血腥味充斥在鼻息間, 眼前的畫麵著實是恐怖淒慘了一些。
饒是如此,她竟然還是被可憐的那個。
就因為她無法修煉。
這麼多年聞湘以為自己早就接受了現實,也早就平常心了,可當某些秘密被揭開之後她才意識到,根本沒有。
那擰死的心結怎麼可能打得開?
她是謝無極的妹妹。
她是謝家的後代。
謝家因何而滅?
她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為何兄長可以那麼強大, 自己卻如此虛弱?
聞湘一步步走向那道連聞老祖都望而卻步的神魂結界,自語般喚道:“哥哥。”
聞葉猛地回頭,像是剛發現她的靠近。
聞湘注視著老祖這副明顯是走火入魔的樣子,慢慢笑起來:“我才是無極道君的妹妹。”
是肯定的語氣,這也沒什麼值得隱瞞的了,聞葉並未反駁。
聞湘的手觸向那道結界,千年來她總是關注著獨世宮的所有消息,總記掛著對無極道君那截然不同的親近感,但此刻觸碰謝無極的神魂結界,反而沒什麼特彆的感覺。
就像是她全都猜錯了,結界的主人和她根本不是血脈相融的親人。
“謝琬……根本沒有死。隻是以聞湘的身份活到現在。”
聰明的姑娘蒼白著一張臉,低頭看著自己被結界灼傷的手心,無法靈氣入體的她根本無力去治愈什麼。
“謝夫人,也就是我的……母親。”聞湘艱難地措辭,“她當年到底與老祖做了什麼交易?我為什麼會無法修煉?您能分個神給我解答一下這些困惑嗎?”
她將目光投注到結界之上,後麵的語氣幾乎是冷漠的:“反正老祖根本無法衝破結界,與其繼續浪費時間,不如來幫幫我這個迷茫的人。”
最後這話刺激到了本就情緒不穩定的聞葉,從前聞老祖有多平靜如水,如今這水就多麼沸騰翻湧,危機重重。
聞湘一個呼吸的瞬間,就被緊緊扼住了咽喉,死死按在結界之上。
“你提醒了吾。”聞葉眼眸發紅地凝望那道結界,“謝無極,若你不撤掉結界,我便立刻殺了她。”
這話很清晰地送進了結界內,聞湘能感覺到。
她渾身顫動,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來:“拿我來威脅他?聞老祖這招棋可真是走錯了,我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麼,您還不知道嗎?你確定他會將我的命當回事?他恐怕恨不得我死吧。”
女子都是敏感的,從謝夫人的傀儡被毀滅之前的態度,聞湘就能判斷出自己和謝無極的兄妹關係之後哪怕不是勢同水火,也不會好了。
像黎瑤這個“妹妹”和無極道君那般親近,是做夢都彆想的事。
聞葉倒是不怎麼在意她的話,漫不經心道:“那又如何?反正你死與活對吾都沒有什麼影響,試一試他當不當回事,總比繼續浪費時間強。”
這是拿她之前的話又奉送了回來。
聞湘咬牙,不知內情的她一切都要靠猜測,可這很累,頭疼,心也累,琵琶骨更是隱隱作痛,聞葉瞧著她這副痛苦的樣子,似乎覺得有些釋然,就好像對付她也是在對付謝無極一樣。
“先斷你一根肋骨好了。”
光是讓結界燒灼聞湘的脊背還不夠,聞葉一掌過去,都不用碰到她,罡風已經將她的肋骨斬斷一半。
“你太弱了。”聞葉淡淡道,“本想隻斷一根,沒想到斷了這麼多,不過無礙。”
他轉向結界:“謝無極,吾的耐心有限,再給你最後三息,你若真不在意,那吾就替你殺了你母親當年選擇的人。”
聞湘渾身一震,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睛,她憎惡地目光落在聞葉身上,聞葉感知到,一個素來無情無欲的人,似乎也享受起了折磨人的快意來。
他指尖輕輕一點,過往某些畫麵就塞進了聞湘的腦海中,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經知道所有的原委。
其實和她想象得差不多。
一對被預言能夠救世的雙生子,最後去承受一切的是早出片刻的那個。
她因母親的請求,依靠著聞葉微薄的良心活到今日。
為了避免她知道一切後妄圖複起謝家,她哪怕活下來也被封了琵琶骨,這輩子都得仰人鼻息,無法修煉。
儘管如此,比起被拋下的那個,她也算是幸福的了。
聞湘記事起,見過謝無極的次數並不少。
她常常要偷偷去見聞老祖維係生命,而謝無極被封鎖的院落就在聞老祖住處不遠。
那是金碧輝煌的聞府最陰冷危險的地方,所有人都不被允許靠近。
有幾次她壯著膽子走近了些,就聽見裡麵痛苦壓抑的慘叫聲。
她被嚇暈了過去,再醒來已經在聞葉身邊。
她根本不知道那院子裡關著的是正在受罪的親哥哥,還把麵前的始作俑者當做可以依靠的家人。
“那裡麵有怪物!”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如何向強大的聞老祖乞求安全感。
淚水模糊了聞湘的雙眼,她緊握雙拳,一麵記得自己對院中怪物的畏懼,一麵也記得自己在不知謝無極就是院子裡的人時,施舍般給予他的憐憫和靠近。
沒人願意和他說話,哪怕坐在一起學聞家的規矩,他也永遠是孤獨古怪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