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對布陣者的要求很高,修為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修者要有極高的悟性和參悟佛法的能力。
任知秋能夠布陣,足以說明他頗有佛緣——簡而言之就是慈悲為懷,有渡世之心。
本來陸遙遙對這個任知秋的感官平平,可法陣可勘道心,她突然對這個放棄仙途轉而入世的修者有了幾分好奇。
“兩位仙者,還請你們在正殿稍坐片刻,我先帶聞將軍找國師診治。”
陸遙遙看著禁軍恭恭敬敬的又要行禮,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動作。
“行了,趕緊去趕緊去,人都快斷氣兒了,還在這兒浪費時間行什麼禮?”
禁軍噎住了,快速抱拳,正欲扶著聞人傑離開。
聞人傑推開了對方的手,“我自己可以走。”
他挺直背脊,走之前回頭看了陸遙遙一眼。
本來想囑咐對方幾句,結果後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下,靠著椅背,從桌子上撿了顆葡萄正要扔進嘴裡。
一旁的白十九似就等著這一刻,快速伸手把她手中的那顆葡萄搶了過來。
“白十九,這麼多葡萄你非要搶我手上的,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將葡萄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回答,“我沒你會選,我怕挑到酸的。”
聞人傑:“……”
這兩人真的是修者嗎?他八歲小弟都比他們穩重成熟。
聞人傑見此放心,又不大放心地離開了。
少年和禁軍雖然走了,殿中的人隻多不少。
門外守著兩個侍衛,裡麵是兩個青衣童子。
年紀看上去和十一十三差不多大,隻是沒有後者屬於少年人的朝氣,低眉垂首,恭敬規矩得讓陸遙遙不大自在。
反倒是白十九對他們的伺候適應良好,一會兒招呼這個給他倒茶,一會兒讓那個幫他拿點兒糕點。
估摸著這家夥也和沉雲落一樣是某個仙門大家出身的貴公子,自小被錦衣玉食伺候著長大的。
陸遙遙檸檬了,酸了 。
為什麼同樣都是仙門出身,她卻混得這麼慘兮兮的?這不公平。
她憤憤不滿地在心底吐槽著,順手又摘了一顆葡萄。
白十九手又伸了過來。
這一次陸遙遙有了防備,側身一躲。
白十九有些意外她居然能躲開。
要知道之前他搶她靈果的時候她的反應可沒這麼快,這麼迅速。
難不成是因為在領域淬體的成果?
他眼眸一轉,起了試探的心思。
正在陸遙遙以為白十九不會再繼續動手的時候,梅開二度,一道掌風驟然而來!
這一次他用了幾分力道,“轟隆”一聲,那掌風擦過她的額發,重重砸在了對麵的牆上。
她順著看去,牆麵赫然印著個手掌印。
得虧她躲得開,要是這一掌落她身上了,不知道會斷幾根骨頭。
陸遙遙扭頭,怒目圓睜,“白十九!”
“這麼想吃葡萄是吧?好,我讓你吃個夠!”
她屈指將手中的葡萄一彈,那葡萄覆著靈力,像是子.彈般飛速迅猛,比之前白十九那一掌力道重上三倍不止。
白十九大驚,“不是,你來真的啊?!”
這要是砸身上,可不得砸出個血窟窿?!
他猛地從椅子上跳起,在葡萄要砸過來之前手撐著桌麵單手側翻。
白衣翩然,衣袖翻飛,好似一隻白鳳,輕巧避開了陸遙遙的攻擊。
“想逃?!沒那麼容易!”
白十九抬眸一看,發現陸遙遙手中竟還有一顆。她早料到自己很難一擊即中,留了後手。
“哇!陸十八,你使詐!”
“嗬,誰叫你敢虎口奪食!”
陸遙遙冷笑一聲,將葡萄扔了出去。
“白十九,受死吧!”
那葡萄徑直朝著少年額頭砸去,這個速度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以躲開的程度。
可瞧著白十九並沒有躲開。
算了,誰叫他先手賤招惹人的?反正他皮糙肉厚的,讓她砸一下泄氣吧。
他歎了口氣,站在原地。不想下一秒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那顆葡萄突然拐彎,從他麵前繞到了後麵。
白十九心下一動,陸遙遙也覺察到了,神色一凝,手搭在了劍柄之上。
隻見一抹淺藍身影從屏風後麵掠過,一個身材頎長青年從暗處走了出來。
墨發白玉冠,眉眼清俊,看向人的時候那視線溫和,好似平靜無波的水麵。
陸遙遙一愣,往下一看,發現他右手食指中指之間夾著的正是那顆她投出的葡萄。
“兩位道友久等了。”
青年的聲音很輕,一縷清風搬,讓人心下平靜。
她怔然了幾秒,而後鬆開握劍柄的手,雙指合並作了個劍禮。
“任國師。”
看到他手中的葡萄尷尬地笑了笑。
“那個不好意思,我和我朋友鬨著玩兒的……”
陸遙遙話到一半戛然而止,任知秋將那顆葡萄送進了嘴裡,咀嚼了兩下連皮帶籽一並咽了下去。
而後麵無表情誇讚道:“道友挑的葡萄確實很甜。”
她噎住了,“……國師喜歡就好。”
任知秋又道:“你們的來意我已經從聞小將軍那裡得知了。”
“所以你們也是接了天命令的修者?”
能幫助一個將亡之國延續國運,若是成功,於修者來說既是機緣造化,更是因果福報。
因此靖國的一些修者也曾動過這個心思,然而無一不以失敗告終。
二十年前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張平修,好不容易將要改運成功,不想竟是北戎奸細。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在,任知秋對陸遙遙他們便更加慎重審視了。
陸遙遙點頭,“沒錯。”
她直接報了身份,“我昆侖修者,你喚我陸十八便是,他來自太乙,名白十九。”
名字是這個世界上最短也最有效的言靈,尤其是在歸墟這種邪祟滋生的地方,修者一般是不會輕易暴露真名的。
張平修也是身死之後命牌顯現,所以任知秋對陸遙遙他們隱瞞本名的行為並不在意。
“你們一路舟車勞頓,有什麼事我們坐下聊吧。”
他衣袖一揮,前一秒還是屋內,下一秒周遭成了露天之景。
抬頭明月,月下流水,一旁一棵菩提葉茂枝繁,一派禪意清幽。
任知秋:“請。”
陸遙遙和白十九跟著他入了一處庭院,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備好了茶水和點心,白霧縈繞間一切都有些朦朧迷離。
怪不得叫鏡花水月陣,虛虛實實的實在教人難以捉摸。
她就近坐下,白十九則順勢坐在了她的旁邊。
任知秋斟了茶,輕輕放在兩人麵前,似反應過來了什麼,若有所思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
“陸道友剛才說你們一個在昆侖,一個居太乙,這兩仙山相隔千裡,你們能同時接下天命令倒是稀奇。”
陸遙遙還未回答,少年不鹹不淡開口。
“我和他自小相識,相約一同接天命令沒什麼好稀奇的。”
白十九彎了下唇角,“倒是閣下,師從天下第一仙門,卻還委身在這裡當個小小的國師,才讓我們覺得驚訝。”
陸遙遙拿著茶盞的手一頓,她用眼角往對麵的青年方向夾了一眼。
青年麵容平和,對白十九的試探不動聲色。
“人各有誌,並不是每個修者都追求得道飛升。”
話雖如此,白十九還是不大相信,一個修為不俗的修者會這樣輕易放棄仙途。
他還想說什麼,陸遙遙踢了他一腳。
白十九將話咽下,拿了塊糕點慢悠悠品嘗。
陸遙遙:“國師莫要見怪,我朋友他隻是覺得你有這樣的資質不繼續修行下去實在可惜,起了惜才之心而已。並無彆意。”
任知秋搖了搖頭,“無妨。這並不是什麼冒犯人的事情。”
“那便好。”
她眼眸一轉,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對了,聞將軍的傷勢如何了?本來他是想繼續駐守雲郡的,可他的情況實在太糟糕,我們勸了他許久他才同意隨我們一同回王城的,國師要怪罪怪罪我們便是,切莫誤會了他的一片肝膽赤誠之心。”
任知秋放下茶盞,“陸道友多慮了。”
“我不僅不會怪罪你們,相反我還要感謝你們。”
“感謝?”
夜色下任知秋衣衫月白,他輕輕放下茶盞,柔聲解釋。
“聞小將軍在三月前就身中魔氣,當時我便想要叫他回王城,但他一心想驅逐外敵,收複失地,所以我隻得給他配了些丹藥幫他減緩魔氣擴散的速度。”
“可繞是如此,那些丹藥也頂多延續他一月壽命,不想他竟撐到了現在……”
任知秋抬眸,神色無悲無喜。
“我還驚詫於他毅力驚人,一介凡人之軀竟能挺這麼久。原來是因為你們出手相助。”
其實這和陸遙遙他們的關係不大,他們頂多是在聞人傑快被魔物蠶食的前一秒拉了他一把,真正救了他命的是聞浩然寄宿在他體內的那道神魂。
他在給聞人傑治療的時候,應當也是覺察到了聞浩然的神魂了。
隻是聞浩然是歸墟之外的修者,其真容隻有歸墟之內的修者難以看見,饒是任知秋也是如此。
所以任知秋誤以為是他們為救聞人傑,引了神魂給他續命。
他這話看似是在說聞人傑能活下來多虧他們,好像在感謝,實則在質疑。
——修者強行引神魂續命,是在乾涉凡人因果。
付出這樣大的代價,為了救一個凡人性命,彆說任知秋,換作陸遙遙她也會懷疑自己彆有用心。
陸遙遙笑了笑,英氣的眉宇因為這一抹笑意柔和了不少。
“國師誤會了,不是因為我們出手相助聞將軍才能活,而是他本身命不該絕。”
言下之意是命不該絕,他們也隻是順勢為之,不算有違天道因果。
她說完唇角斂去了弧度,話鋒一轉,“不過國師既然一開始就知道聞將軍中的是魔氣,而非北戎巫術,為什麼不告知於他?”
陸遙遙問的不單單是聞人傑被種魔的事情,還有二十年前聞老將軍和北戎交戰,困死在魔陣的事情。
兩者都是魔修所為,他既能看出來為何從未將真相告知於眾。
任知秋神色如常,並沒有被陸遙遙質問的心虛。
“北戎巫術也好,北戎勾結妖魔也罷,兩者本質都是一樣,都是禍在北戎。況且若是我告知了原因,隻會惹得靖國上下人心惶惶,動搖國之根本。”
陸遙遙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她皺了皺眉,很想要反駁,卻又不知從何反駁。
因為任知秋這個做法雖然獨斷,卻也並非沒有道理。
凡人或許不會畏懼凡人,卻會畏懼妖魔。
本來靖國就已經處於下風了,如果讓他們知道北戎那邊有妖魔相助,國運更危。
白十九聽後嗤笑了一聲,“自以為是。”
不知道是不是陸遙遙的錯覺,從和任知秋打照麵開始,白十九就沒有掩飾對對方的不喜。
可他們之前又沒見過麵,更無恩怨,怎麼他看任知秋這麼不順眼?
陸遙遙思索了許久,隻能勉強把原因歸結於玉京和太乙分彆為天下第一和第二仙宗,第二出身的白十九自然看不慣第一的任知秋。
應該……是這樣的吧。
這個理由連陸遙遙自己都覺得牽強。
偏少年還在繼續嘲諷。
“那現在呢,聞人傑已經知道真相了,你還要繼續捂他的嘴,捂靖國上下百姓的嘴嗎?”
任知秋同樣也意識到了少年對他的不喜,他頓了頓。
“這個我自然會選擇合適的時機,在不影響國運的情況下告知。倒是白道友——”
“我可是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
白十九沉默了一瞬。
直性子遇上直球,這下把白十九給整不會了。
“……沒有。”
他欲言又止,最後憋出了這麼兩個字。
任知秋盯著白十九許久,而後拍了拍胸口,麵無表情地鬆了口氣。
“那就好,我還以為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道友,才讓道友對我這般不假辭色,咄咄逼人。”
陸遙遙:“……”
原來是互相看不順眼啊。
經過這麼一出,之後白十九收斂了不少,卻也沒給任知秋什麼好臉。
任知秋也隻是在和陸遙遙交談,似刻意晾著少年一般。
總之,這是一場不大友好的會麵,陸遙遙被夾在中間很是苦逼。
好不容易熬到了結束,在離開天宇宮的路上她實在沒忍住。
“白十九,你今天是吃炮仗了?怎麼火氣那麼大?那個任知秋性子是不大討喜,可人又沒怎麼你,你乾什麼非要針對他?”
他們是來了解情況的,不是來吵架的。
本來就有張平修那麼一個反麵例子在前,任知秋對他們就沒多少信任,他這麼一鬨,估計人之後連應付他們的耐心都沒了。
在從聞人傑那裡得知北戎和妖魔勾結是影響國運的禍因後,她便知道這事隻靠他們兩人要解決很難。
任知秋知道有妖魔卻鏟除不了,隻能說明兩個原因,一是那妖魔強大到連元嬰修士都奈何不了,二來則因為任知秋是入世修者,天道對他雖束縛不多,但是他也受因果束縛。
他不敢貿然動手,因為妖魔若是像種魔於聞人傑身上那樣,種魔在人的身上。
若是不慎傷到了凡人性命,無論是靖國百姓還是北戎人,任知秋都得承擔因果。
因此要想徹底鏟除魔物,恢複國運,不單單是陸遙遙他們需要任知秋的力量,後者也需要他們。
兵分兩路,一方牽製北戎,一方控製妖魔。
辦法什麼的都很明朗,如今主要是在雙方是否信得過對方。
任知秋對他們明顯有所保留,今夜談話也半真半假。本來這個試探來試探去,藏著掖著的態度就讓陸遙遙很頭疼了。
結果白十九還直接和人懟起來了。
少年也自覺沒控製好情緒,他移開視線到彆處,沉聲開口。
“我討厭隱瞞,尤其是這種自以為是的隱瞞。”
陸遙遙一默,“就因為這個?”
“哦,還有一點。”
白十九停下腳步,逆著光垂眸看來。
“他吃了我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