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情緒很細微,稍縱即逝,若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無法覺察。
他的手不自覺搭在了劍上,指腹摩挲著,平靜了半晌。
又再次抬眸。
低頭,再抬頭,似在再三確認什麼。
他就這樣機械的重複著這個動作,直到夜儘天明,靈力耗儘無法維持他的身形後,這才默默收回視線,回到了昆侖戒中。
而陸遙遙對此一無所知,一夜無眠。
等到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好在女帝政務繁忙,下午才得空接受他們的麵見。
這是她入歸墟這麼久以來睡得最香最好的一覺。
宮女早早就守在外麵候著,聽到了動靜後詢問了一聲,得到了允許後立刻端水進來,伺候她梳洗。
她不大習慣被人伺候,朝她們擺了擺手。
“我自己來就成。你們把東西放下就出去吧,有什麼需要我會叫你們的。”
等到她們離開後,陸遙遙打了個哈欠,慢吞吞走過去準備洗臉。
她正要把綢布浸濕,低頭看到金盆水麵上投映的畫麵一愣。
陸遙遙抬手,裡麵的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臥槽曹曹曹!
不是,美女你誰!
是因為那個冰肌玉骨嗎?還是因為她吸收了楚闊為她提純過後的靈力?
陸遙遙咽了咽口水,心下有些慌。
倒不是她不高興自己變好看,主要是這變化太大太快了!但凡人眼睛沒瞎,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啊!
怎麼辦?要不找個麵具戴上?問起來就說水土不服長痘了,怕有礙觀瞻。
她一手握拳敲在另一隻手的掌心,一錘定音。
“對,就這麼辦!”
“你要辦什麼?”
陸遙遙剛要喚宮女給她去搞個麵具,誰知一道聲音冷不丁傳到耳畔。
為了吸收靈力,昨晚她一直把窗戶開著沒關。
此時白十九不知什麼時候趴在窗邊,歪頭看她。
他逆著光,日光落在他的身上,白衣金冠,高束的馬尾隨著他的動作微晃,好似打馬過原野般自在愜意。
陸遙遙不敢抬頭,裝作如常的將綢布浸濕,擰乾,準備洗臉。
“沒什麼,就是覺得這水太燙了,想讓她們給我再添點兒涼水。”
白十九還當是什麼事。
“你舍近求遠找她們做什麼,找我啊。”
他單手翻身進了屋,然後徑直往陸遙遙方向走來——
“不!不用!”
陸遙遙趕緊拿起綢布蓋上臉,甕聲甕氣道。
“好了,現在溫度合適了。”
白十九剛凝了靈力在指尖,聽到她這話動作一頓。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仰著臉的陸遙遙,又用手背貼了下金盆表麵。
白十九氣笑了,“陸遙,看來你昨天給你說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是吧?”
“我說了我最討厭欺瞞。這水明明就不燙,你為什麼要撒謊?”
陸遙遙狡辯,“我沒撒謊,你覺得不燙是因為你本來就體寒。”
她說著側了下身,背對著他繼續道。
“哦對了,我剛才洗臉的時候發現我水土不服長痘了,你一大早好像也沒什麼事情,你要不出去幫我買個麵具成不?”
白十九半信半疑,“長痘?修者還會長痘?你運轉下周天調理下試試?”
“試了,效果不佳。”
她語氣如常,“所以我想著還是戴麵具吧。下午還要麵聖,殿前失儀就不好了。”
“好吧。”
白十九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可又說不出來。
他問:“你要什麼樣的麵具?動物樣式的?昨天賣花燈旁邊的地方就有一家賣麵具的鋪子,有個狐狸麵具挺好看……”
“都可以,我都行。你看著挑。”
陸遙遙有些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催促著他趕緊去。
白十九噎住了,看她這麼著急將沒說完的話給咽了下去。
“吱呀”一聲,陸遙遙聽到少年推門,又將門帶上離開了。
她鬆了口氣,將蓋在臉上的綢布一把扯下,因為蓋住了口鼻憋得厲害,陸遙遙像是缺氧的魚般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砰!”
剛鬆口氣,門被猛地推開!
“不對!戴麵具麵聖不是更失禮嗎?!”
白十九氣呼呼地瞪向陸遙遙,“好你個陸遙,你是故意找借口把我支開的對不對……”
他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瞳孔一縮。
“啪嗒”一聲,她手中的綢布也掉在地上了。
陸遙遙也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快殺回來,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良久,還是陸遙遙先出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平靜。
“那個,你聽我說,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我吧自從在你領域修煉了一次,不僅成功淬體,腰不酸腿不疼了,一口氣上五樓不費勁兒了,我身體體質什麼也改善了不少。”
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掰著手指,撒謊舉例。
“你看啊,比如我不彎腰駝背了,我還長胸肌了。本來這淬體效果已經很顯著了,誰知道你猜怎麼著,我今天一早起來,一照鏡子一看,謔!臉也變好看了不少!”
陸遙遙一邊唏噓,一邊上前狀似感激地握住了白十九的手。
“謝謝你啊兄弟,你這領域簡直是男人最好的醫美,太牛叉了。”
少年沒說話,垂眸直勾勾盯著陸遙遙。
“你看我臉上像是寫了[傻子,好騙]這四個字嗎?”
陸遙遙沉默了。
也是,這樣拙劣,哪兒哪兒都是破綻的理由,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人都不可能會信。
她放棄了掙紮,“好吧,實話告訴你吧,我其實……”
“陸遙,你其實是用了易容術吧。”
陸遙遙:“……嗯?”
她愣了一秒,而後反應過來立刻順著台階下。
“啊對對對。”
白十九歎了口氣,神色複雜地看向她。
“我就知道,你打從一開始就不信我。不僅名字不願意告訴我,連長相都要隱藏起來。不過也是,你入太虛幻門尋機緣,自然要謹慎些,你這樣做我也能理解。”
說到這裡他又嘟囔了句,“我就說,你我也就四年沒見怎麼可能變得那麼醜,原來是易容了啊。”
陸遙遙:“……”
好好的說話就說話,乾什麼人身攻擊。
她將手收回,皮笑肉不笑道。
“那就好,謝謝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白十九沒覺察到陸遙遙違心的道謝,他搖了搖頭,視線卻還黏在她的臉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眼前這張臉雖然和四年前那粉雕玉琢的小少年模樣越發重合,可如今她的眉眼又和那時不大一樣。
那雙眸子依舊如澄澈清明,但要比原本圓潤不少,麵色欺霜賽雪的白皙,嘴唇好像更紅了,因為用綢布沾了水,帶著瀲灩的色澤。
靈動漂亮得不像個少年。
半晌,他壓著心頭莫名的情緒,不由放輕了聲音詢問。
“那你還要麵具嗎?”
陸遙遙尷尬笑了笑,以為他還在介意剛才自己騙他的事。
“不用了,到時候任知秋他們問起來,我和他們直說我先前易容了便是。”
白十九頓了頓,卻道:“我還是去給你買一個吧。”
“畢竟那個狐狸麵具真的很好看。”
……
仙居王城,玄武長街。
前一秒還在王宮的陸遙遙,此時站在麵具鋪子麵前陷入了沉思。
她是誰,她在哪兒?明明是他要買麵具,為什麼她也稀裡糊塗的跟著出來了?
“老板,你該不會是訛我的吧?這麵具再好看也值不了這個數吧?”
白十九皺眉,對這個報價十分不滿。
若是隻多了三四錢也就算了,可這個竟要比尋常價格貴上整整一倍不止。
老板雖不知他們是修者,卻也是有眼色的,知道他們兩人定然不是尋常百姓。
尤其是白十九,一身矜貴,一看就身份不俗。
儘管很疑惑像他這樣的世家公子應該不會缺這麼點銀錢,卻也還是誠惶誠恐解釋。
“公子,我聽你們的口音和衣著打扮應該不是仙居本地人吧?你們有所不知,過幾日馬上就是祈仙節了,這是個祭天祈福的節日,也是我們靖國除新年之外最盛大的節日。連著十幾日舉國同慶,熱鬨非凡。”
他一邊說著一邊取下一個麵具,介紹道。
“而祈仙節當日,不分君臣,萬民同樂。我們會戴上麵具,等到扮演仙女仙童的舞者跳完獻神舞後,我們便能入仙人廟祈福了。”
這個節日之所以持續小半月那麼久,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後者的祈福的流程。
太上仙廟平日裡大多隻麵向王公貴族,唯有祈仙節時候才會對外開放。
靖國上下那麼多百姓,要一一入仙人廟祈福的確需要不短的時間。
而之所以規定戴麵具祈福,是為了表現在仙人麵前,眾生平等。既都看不見臉,仙人選擇賜福之人便不會有三六九等,高低貴賤之分。
“節日將近,其他的花燈什麼倒還好說,唯一不可或缺的麵具自然會比往日貴上許多。”
陸遙遙今日也就是為了遮臉隨口一提,沒想到竟歪打正著了。
“原來如此。”
白十九不是個吝嗇的人,相反他其實意外的大方,從入歸墟到現在基本上吃住都是他付錢這一點就可以看出。
他隻是不喜歡被人占便宜。
在弄清楚了原因後他結賬很爽快,雖然用了多一倍的價錢買到了這個麵具,他卻還是挺開心的。
白十九:“給。”
陸遙遙接過那個狐狸麵具一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和尋常以紅色為主的狐狸麵具不同,這隻狐狸的狐麵是由白金兩色組成。
白色占主色調,隻有在眼尾部分各有三道金紋,額心也有一點。
讓原本給人有些媚氣的狐狸多了幾分神性。
關鍵是……
她視線從麵具上移開,落在了白十九白衣金冠上。
“你好像很喜歡白色和金色?”
白十九點頭,“是啊,你不覺得這兩種顏色組合在一起很溫暖嗎?”
溫暖?這怎麼看出來的?
她麵上的疑惑太明顯,白十九伸手點了點那麵具額心金紋。
“白色是冰雪,金色是天光。天光乍破,冰雪消融,難道不溫暖嗎?”
陸遙遙想了想,也覺得有點道理。
正要把麵具收好,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你也需要麵具吧。”
畢竟祈仙節要到了。
“我給你買個?”
白十九擺手,“不用。我剛給你買了麵具你又送一個回來,這算個什麼事兒?”
要是換作以往他肯定樂嗬嗬答應了,主要是昨日她剛送了他一盞花燈。他一個做兄長的,怎麼能老占弟弟的便宜?
他盯著桌上還有牆上掛著的琳琅滿目的麵具看了一會兒,視線落在了右上角位置。
“老板,這個多少錢?”
白十九挑中的是一個半臉麵具,通體粲金,上有雲紋和鳥羽浮雕,頗為精致。
老板麵上一喜,報了個價。竟比陸遙遙手中的這個還要貴上近三倍。
“公子你彆看這個貴,但是它做得精巧,上麵的花紋雕刻得很是細致,是我們王城有名的麵具師傅做的,尋常師傅根本做不出這樣好的麵具。”
“那就這個吧。”
白十九說著就要掏錢,一錠銀子從後麵扔了過來,“哐當”一聲落在桌上。
他回頭看去,隻見一個戴著麵具的華服女子朝著他們這邊隨意揮了揮手。
於她身旁還站著一個熟人。
任知秋?
那這女子是——
陸遙遙心下一驚,猛地反應過來。
女子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而後目光移開落在白十九身上。
“不介意我幫你結賬吧?”
她雖這麼問,語氣卻帶著上位者不容拒絕的口吻。
“你眼光很好,那麵具很適合你。”
哦,她明白了,白十九這是被富婆看上了。還是被一個富可敵國的富婆看上了。
陸遙遙又酸又羨慕。
明明她已經變好看了不少,憑什麼這樣的好事還是輪不到她頭上?
正在她唏噓少年豔福不淺的時候,他冷聲道。
“是嗎?多謝誇獎,我也這麼覺得。”
說著他話鋒一轉,“不過你的麵具好像不大適合你。”
“哐當”一聲,又是熟悉的聲響。
陸遙遙順著看去,隻見白十九取出一錠金,重重放在了那兩銀子旁邊。
“來,慢慢挑。挑一個適合你的。”
他勾唇笑了笑,那笑容不達眼底,神情少有的惡劣。將話原封不動地回敬。
“對了,你應該也不會介意我幫你結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