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白十九將對方的話原封不動還給對方的時候, 陸遙遙沉默了。
她不信白十九不知道任知秋旁邊站著的那個女子是誰。可他還是這麼懟回去了。
大哥,你彆太勇。
要不是她和白十九是一夥的,陸遙遙一定會忍不住讚一句“吾輩楷模”。
此時周圍人來人往, 熱鬨非凡。可熱鬨是他們的, 她什麼也沒有。
不僅沒有,陸遙遙夾在中間還很窒息。
華服女子, 哦不,應該是女帝, 儘管看不到她的臉,可陸遙遙卻能感覺到白十九話音剛落後周遭驟降的溫度。
不愧是身負龍運的天命之子, 這威壓之強大,得虧她前幾日在白十九的領域中完成了淬體, 不然還真不一定能夠支撐得住……
嗯?等等, 威壓?
凡人有威壓嗎?
是任知秋!
“放肆!”
昨日還算親切接待他們的任知秋如今似變了一個人, 眉眼帶著戾氣,好似下一秒就要動手。
陸遙遙心下一凜,條件反射上前將白十九護在身後。
看到這個動作少年一愣, 而後有些無奈。
“陸十八, 我看上去有那麼弱嗎?”
白十九一邊說著一邊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到我後麵去, 你不是他的對手。”
陸遙遙紋絲不動, 一臉防備盯著白十九,“我不是要護著你,我是要攔著你,我怕我一個沒看住你就成脫韁野狗了。”
白十九:“……”
白十九覺得很委屈,悶悶開口,“你搞清楚一點, 是那個女人先欺負我的好不好?你怎麼總是胳膊肘往外拐?”
一個阿爾罕也就算了,現在又來。
她莫名,“她怎麼欺負你了?”
陸遙遙是真沒明白對方這生氣的點在哪裡,人又沒嗆他,還給他花錢買麵具。
他不偷著樂就算了,怎麼還發起火來了?
白十九白了不遠處的女人一眼,冷哼著回答,“她拿錢羞辱我。”
陸遙遙震驚:“你管這叫羞辱?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白十九:“……”
忘了,這是個見錢眼開的窮比。
“噗嗤”!
幾乎是在陸遙遙話音剛落的瞬間,那華服女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前一秒還惱怒白十九對女子無禮的任知秋聽到笑聲一怔,垂眸,壓低了聲音詢問。
“陛下?”
女人不是彆人,正是女帝陳辛擇。
她擺了擺手,笑著道:“沒事。”
“還有你,人也沒把我怎麼樣。趕緊把威壓收回去,彆驚擾了兩位貴客。”
女帝走上前,在距離兩人一步位置停下。
她將麵具掀起,露出了一張美豔逼人的麵容。
“好啊,小友這般慷慨,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說著當真走到了麵具鋪子前麵,逐一認真挑選了起來。
最後拿起一個青鳥麵具,語調平和問道白十九。
“這個,小友看如何?”
白十九看也沒看她手中的麵具一眼,敷衍著點頭。
“湊合吧。”
女帝也不介意,笑著將麵具遞給任知秋。
“這個是給你選的。馬上祈仙節了,每年這個時候你總是忙前忙後的,估計這一次也還沒來得及準備麵具吧。”
陸遙遙被女帝這從善如流的一番操作給驚了。
好一招借花獻佛。
這也太草率,太隨便了吧?
任知秋堂堂一介國師,應該不可能看得上這種市井玩意兒吧。
她剛這麼想著,下一秒,一直沒什麼表情的青年愕然地微睜眼睛。
緩了一會兒,他似恍若夢醒,伸手接過了那張麵具。
動作小心翼翼,又莫名珍視。
任知秋喉結滾了滾,沉聲道:“多謝。”
女帝似被他這反應給愉悅到了,勾唇笑了笑,又道:“你謝錯人了,這是白小友付錢給你買的,你要感謝就感謝他吧。”
任知秋沉默了一瞬,而後抬眸看向白十九,薄唇微啟。
“你也多謝。”
白十九:“……”
這謝了還不如不謝,態度敷衍,還瞧得人瘮得慌。
本就不喜任知秋的少年對他是更不滿了。
好在兩人這麼一番“互動”後,還算相安無事。
陸遙遙這下才從白十九身前退回,女帝的視線不知什麼時候從後者那裡移到了自己身上。
感覺到了對方的打量——
她抬眸,兩人恰好四目相對。
女帝神色如常,一點兒也沒偷看被抓包的尷尬。準確來說她早就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會被發現,畢竟陸遙遙是修者,他們的感知一向敏銳。
因此她看她,看似不著痕跡,實則光明正大。
女帝雖是人皇,但修者並不似凡人那樣臣服於王權。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和女帝是地位是平等的。
其他人不敢直視的龍顏,她並不需要回避。
陸遙遙朝她微微頷首,姿態不卑不亢。
先前她的注意力都被白十九給吸引了,女帝這時候才真正看清楚了陸遙遙的臉。
和攝影石裡投影出來麵容消瘦,無甚起眼不同,此時她眉目如畫,齒白唇紅。雖不及白十九來得驚豔,卻也教人眼前一亮。
“想必你便是聞將軍提起的陸十八,陸小友吧。”
陸遙遙:“聞人傑向陛……向你提起過我?”
因為現在在外麵,怕暴露對方的身份,她很快改了口。
女帝笑了笑,“是啊,我也有些意外。因為二十年前的一樁事聞將軍對修者一向沒什麼好感,小友卻能讓他改觀印象不說,他那麼固執一個人還能聽你的話回王城療養,這是連我也辦不到的事情,可見他是真心信任小友的。”
她聽不出女帝是隨意提起,還是意有所指。
要說信任是有,畢竟對方體內有聞浩然的神魂,但是越過女帝,就有些重了。
陸遙遙解釋道:“你誤會了,聞將軍並非是因為信任我才回的王城,而是因為想堅持到活下來看到山河安定的那日。”
不提聞人傑還好,提到這裡她看向一旁低頭直勾勾盯著手中麵具看的青年,問道。
“不知他可有治愈的可能?”
任知秋將黏在麵具的視線移開,想到少年的情況臉色不是很好看。
“你雖然幫他將寄宿在體內的魔物拔除了,可他的五臟六腑早就被魔氣給侵蝕得差不多了。他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跡了。”
在陸遙遙以為回天乏術的時候,他話鋒一轉。
“不過好在你們為他渡的那道神魂給了他一線生機。”
任知秋頓了頓,“隻是那一線生機,也是需要契機的。”
一聽到聞浩然這劫數還有救,她忙問。
“是何契機?”
他沒有回答,目光隱晦投向女帝。
女帝道:“這便是我今日找你們的原因。”
陸遙遙想要追問,她豎起食指放在唇上,給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稍安勿躁,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知秋。”
任知秋聞聲收了麵具,雙指一引,地麵金紋浮出——是一道傳送法陣。
靈力隔絕了周遭凡人的視線,金光閃過,眨眼之間他們便消失在了熱鬨的玄武長街,來到了一處清幽的山中古廟。
陸遙遙抬頭,仙人廟三個字赫然映入了她的視野。
門口一個掃地的童子瞧見了他們,他對他們的突然出現並不意外,朝著他們合什行禮後,便引著他們進去了。
剛一踏進寺廟,她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尊正中高位,巨大無比的金身仙人像。
那仙人像高約五丈,一身及地長袍,浮雕花鳥草木紋路,手持拂塵,眉眼慈悲地注視著蒼生。
“這便是當年點化開國始祖的仙人金身。”
陸遙遙仰頭看得脖子都酸了,“這金身會不會太大了一點兒?”
女帝淡淡望向那仙人金像,“起初這金身其實隻有一丈,並不算大。這剩下的四丈,是在這二十年裡慢慢鍍上去的。”
白十九敏銳覺察到了這個數字的特殊,“也就是這是自你登基時候便開始鍍的?”
他說話向來直言快語,沒有一點迂回,陸遙遙是習慣了,然這樣的口吻對女帝來說實在有些冒犯。
她又隱隱感覺到了來自任知秋施加的威壓。
女帝對青年搖了搖頭,柔聲回答:“沒錯。”
看到白十九眉宇之間的折痕漸深,她繼續說道。
“朕知道你肯定會認為朕這一舉措是勞民傷財,昏君所為。但是朕是不得已為之。”
在入了仙人廟後,她沒了被人發現身份的顧慮,改了自稱。
同樣的,她周身的氣勢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明明沒有靈力壓製,竟比任知秋還來得讓人覺得有壓迫感。
“不得已為之?”
白十九嗤笑了一聲,並不相信她的說辭,“你可是一國之君,難不成還有誰能強迫你不成?”
女帝掀了下眼皮涼涼掃了少年一眼,“你們修者尚被天道因果束縛,朕自然也有被時局左右的時候。”
她說這話的時候無悲無喜,和那仙人像站在一起,竟分不清哪個更像是尊金像。
“不過很快就不會了。”
她回頭朝著站在身後的任知秋微微頷首,得了應允的青年上前。
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和仙人像上一般無二的玉柄拂塵。
陸遙遙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白十九先一步覺察到了周圍氣息的異常。
他神色一變,扔了個靈罩將陸遙遙和他罩在其中。
任知秋立於廟宇正中,四方靈力如柱,衝破直入蒼穹。
還沒等陣啟,白十九立刻辨認出來——
“是四方焚魔陣!”
四方焚魔陣,顧名思義就是焚魔除妖的陣法。如果單單隻是如此的話,白十九還不會這般驚詫。
如果說鏡花水月陣的布陣難度在四顆星,那麼這四方焚魔陣至少在七星。
後者的難度不僅在於布陣者在法之一術修至至臻,更在於這不是一個隻依靠布陣者一人就能布下的陣法。
它最需要,也是布陣最關鍵的元素——佛器。
魔這種東西無處不在,一點惡念便能讓它迎風生長,不死不滅。
唯有一個東西可以徹底除掉它,那就是佛器。
可是歸墟之內到處都是汙濁之氣,就連靈力都需要用陣法提煉才能使用,哪兒可能有什麼佛器存在?
“不,有一個!”
四周風越來越大,山林和廟宇都在陣法啟動中互相共鳴,又搖搖欲墜。
陸遙遙被這風吹得睜不開眼睛,隻隱隱聽到了白十九在說什麼佛器。
“什麼佛器?他手中的拂塵嗎?”
“不是……”
少年抬目,金光粲然中他的眼眸也閃爍如星。
“是那尊仙人金身。”
過了許久,周圍終於恢複了平靜。
白十九將靈罩撤下,神色複雜地注視著不遠處那抹月白身影。
任知秋並沒有將陣法徹底啟動,他隻是引起了金像與陣法的共鳴,以此來讓他們感受一二這其中威力。
不,不僅是如此。
白十九心下一動,這一次才真正正視了這個從初見便讓他心生反感的年輕人皇。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圖了。”
“你想用四方焚魔陣幫聞人傑徹底除去魔氣,修複肉.身?”
女帝聽後扯了扯嘴角,似在笑少年的天真。
“朕看上去有那麼目光短淺嗎?用二十年的時間鍍金身為佛器,再布陣,就為了幫他治療?”
“會不會太閒,太暴殄天物了?”
白十九皺了皺眉,少有的沒有嗆回去,因為對方說得對。
先不說女帝費這麼多心思隻為了給一個臣子療傷太天方夜譚,更重要的是聞人傑是三月前才中招的,她又不是神仙,豈能未卜先知。
能讓她這樣大費周章布置,唯有一個可能——她要拿它對付北戎。
而聞人傑的魔氣隻是順帶的事。
陸遙遙聽後頗為心驚,二十年前,這是什麼概念?
這說明從女帝登基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籌謀此事了,其心思之深沉,實在非常人所及。
可是——
“北戎不在仙居。”
陸遙遙很佩服對方的智謀和隱忍,但很遺憾,這個四方焚魔陣和其他陣法不同,因為佛器和山林已相連緊密,成了陣眼。
它隻能在仙人廟中使用。
要想用這陣法對付遠在邊境的北戎,這很不現實。
她的目光從那高聳偌大的金像上移開,淺笑著與陸遙遙對視。
“陸小友誤會了。朕這陣法不是用來對付北戎,而是用來對付與北戎勾結的魔修的。”
女帝緩步走到任知秋身旁,順手為他拍掉了身上的塵土。
青年身子一僵,垂眸靜默注視著她。
女帝似未所察,繼續道:“三月前知秋就卜算到了北境有妖邪之氣,會在聞人傑歸來之時一並入王城。”
陸遙遙大驚,“?!不是,你既已經知道他入了王城,你怎麼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催動法陣……”
話說到一半,看到女人但笑不語的神情,她心下一動。
陸遙遙眯了眯眼睛,“你是故意的。”
“你今日催動陣法不隻是為了給我們亮出底牌,讓我們相信你,配合你。更是為了讓那個蟄伏於暗處的人瞧見。”
她意識到了這一點後突然有些脊背發涼。如果說二十年前對方的布局是有張平修的前車之鑒在,她如此是防範未然,未雨綢繆。
那這一次,不單單是用陣法引蛇出洞,她的鉤子拋得其實遠比他們看到得要長,埋得要深。
“聞人傑也是你引蛇出洞的誘餌?”
陸遙遙雖然疑問,語氣卻格外篤定。
“不,甚至連他會被種魔也在你的意料之中。我說得對嗎,陛下?”
女帝眼底閃過一絲意外之色,眼神讚賞地看著陸遙遙。
良久,她笑了。
沒承認,也沒否認,隻輕飄飄道了句。
“若他不被種魔,又如何引魔呢?”
……
三日後。
日暮,王城護城河邊酒樓之上。
三個頭戴鬥笠的男子坐在角落位置,時不時往窗外樓下看去,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薩仁,你的情報是不是有誤?”
“千真萬確。你們還不信我?我可是草原出了名的鷹眼,我的眼神可利了,絕對不會看錯。雲郡附近肯定是殿下留下的記號。”
“那怎麼等了這麼久殿下還沒到仙居……該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畢竟雲郡那裡剛被聞家軍那幫兔崽子給攻了。”
最邊上身材高大的男子粗聲粗氣道,“少她媽給我說晦氣話!咱們殿下福大命大,當年王後在戰場上動了胎氣難產,又遇上那勞什子邪門陣都能活過來,怎麼可能會出意外?”
其他兩人見男人動怒了,縮了縮脖子。
“可是明日就是祈仙節了,殿下要是再不到仙居就來不及了……”
“誰說來不及的?”
一個清亮的聲音從門口方向傳來。
隻見一個帶著黑色麵具的少年疾步朝著他們所在位置走來,也不管他們什麼反應,一屁股坐了下來。
“媽的,悶死小爺了。”
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將麵具取下,額頭和鼻翼之間沁了汗珠,蜜色的皮膚也染上了一層緋紅。
若是陸遙遙他們此時在場,必然會在看清少年的麵容的瞬間驚訝地發現,對方不是彆人,正是前幾日放火逃跑的阿爾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