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烈火將少年圍困, 他的身體疼痛,意識也混亂不堪。
聽著任知秋的話隻覺得荒謬煩躁。
“什麼世道不公,天道不仁!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陛下是九五至尊, 是靖國唯一的女帝!有何不仁不公!”
“九五至尊?”
任知秋涼涼地注視著火焰中的聞人傑,那無悲無喜的神色帶著森然的冷冽。
“若她真有這樣的天命,怎麼會在出生就被占星官的一句命中犯煞,判了命格, 被關禁冷宮,任人踐踏。甚至於後麵被靖國當成物件一樣送給北戎,淪為質子, 受儘屈辱?!”
聞人傑越聽越心驚,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命中犯煞?占星官當年判的陛下命格不是紫氣縈繞, 天生人皇嗎?”
任知秋:“那本是逍遙王的命格。”
他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宛若平地驚雷。
“轟隆”一聲,聞人傑隻覺得腦子裡一下炸了。
“你改了逍遙王和女帝的命格!你瘋了?!你是修者, 你逆亂天命難道就不怕遭天譴嗎!”
任知秋笑了, 那笑意很淺, 也很冷。
“所以我需要找人來承我的因果啊。”
“二十年前是張平修那個蠢貨, 今日,便拿你來承吧!”
話音剛落,黑色的火焰在風中越來越大, 那抹月白的身影也漸漸被這片汙濁的氣息侵染。
可它們並沒有像灼燒聞人傑那樣灼燒任知秋,就連衣袖也沒被燎到分毫。
青年手持拂塵, 蓄力一揮。
四方來風,霎那間將整個山林廟宇滌蕩。
“陣起——”
“焚!”
藏在仙人像後麵的陸遙遙和白十九儼然沒有想到這個變故,那陣法他們反反複複確定了, 那的的確確是個佛陣。
四方焚魔陣隻會對魔造成傷害,聞人傑在陣中反而會受到保護。
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佛陣引發了魔火,這本身就很離譜了,任知秋竟然還妄圖拿聞人傑去承天譴。
二十年前改一次天命,那十萬將士的亡靈因果,張平修承了直接橫死當場。
這一次女帝發動的戰爭所要獻祭的光是百姓就有足足三十萬之數,更彆提犧牲的將士了。
這麼多的生魂,這麼多的因果,哪裡是一介凡人能承受得了的?
然而這一切的疑惑,在任知秋啟動陣法的時候他們才猛然驚醒。
一般來說魔氣這種東西一旦沾染上是極難祛除的,若是想要徹底祛除,就要把被魔氣侵蝕過的地方全部斬去。
當時陸遙遙將魔物從聞人傑的身體裡拔除的時候,少年的五臟六腑都被魔氣侵蝕過,壽命無幾。
可四方焚魔陣能夠在祛魔的同時不傷內裡,原因無他,它在驅魔的時候會將身魂分離,也就是所謂的靈魂出竅。
分開療愈,使之魔氣不會互相侵染。
任知秋也是這樣做的,他啟動的陣法是四方焚魔陣,周圍的黑色火焰其實不是他引出的魔火,而是少年體內被抽離出來的魔氣在佛陣中被焚燒的景象。
但是他同樣抽離的還有聞浩然的神魂!
“糟了!他的目的不是聞人傑,是我師兄!”
她就說聞人傑一介凡人怎麼可能承得住那麼重的因果,不想任知秋一開始打算的就是抽離身魂,留其神魂來承!
原來這才是聞浩然的劫數!
要是真被任知秋得逞了,神魂一動牽其身其主,聞浩然必然魂飛魄散!
眼看著少年體內的神魂馬上就要被抽離出來了,陸遙遙咬咬牙,再顧不上其他,引劍直往任知秋麵門刺去!
任知秋卻也不躲,衣袖一揮。
他身上穿的是法衣,刀槍不入,輕易便擋住了陸遙遙這一劍。
陸遙遙手心一麻,整個人被震得飛了出去。
白十九飛身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陸遙遙堪堪穩住身形,正要蓄力再出劍,少年緊扣住她的手腕製止了她。
“?!你乾什麼!沒看到我師兄都要魂飛魄散了嗎!”
她急得要破口大罵,隻聽白十九沉著眉目冷然道。
“所以你也要跑過去送死?”
白十九說著也不管陸遙遙什麼反應,伸手拎著她的衣領,往後用力一扔。
“去下麵破陣救人,他交給我對付。”
他抬眸直勾勾注視著半空那個頎長的身影。
不是白十九霸道獨斷,陸遙遙不過築基,任知秋已至元嬰。
儘管歸墟之內的靈力微弱,他的修為也會被壓製到七八成。然而繞是如此,也絕不是陸遙遙能輕易應付的。
白十九踩風淩空,冰雪在廟宇中飛舞。先前還灼熱的溫度驟降到了零點。
白十九微眯了眯眼,看著麵色平靜的青年。
“你好像對我們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
“你早就知道我們在這兒,對吧?”
任知秋沒有說話,感知著周遭冰冷的氣息後,有些意外。
在施陣的時候,他已經將靈力全然覆蓋,可少年隻一瞬便釋放威壓將其擾亂了。
“不愧是太乙弟子,小小年紀就有這般修為,當真是後生可畏。”
任知秋嘴上這麼說著,心下卻並沒有太把白十九放在眼裡。
白十九皮笑肉不笑道:“國師謬讚了,和你做得這些事情比起來,我才要讚一句驚世駭俗呢。”
他似憐憫似嘲諷地掃了青年一眼。
“我以為我娘的眼光已經算是我平生所見最差的一個了,沒想到今日讓我遇上了你。世上那麼多好女子,竟然看到了那麼個濫情不專的。”
說到這裡白十九話鋒一轉,透過一旁結冰的牆麵自照,想到了什麼惡劣地勾了勾唇角。
“不過她的眼光倒是不錯。”
先前還一臉平靜的青年臉色驟沉。
“找死!”
任知秋瞬身而去,磅礴的靈力如山驟壓。
少年並未躲開,冰冷的氣息在他眉宇之間凝成霜雪。
“我看找死的是你!”
白十九在任知秋靠近的時候揮拳重重朝著任知秋臉上砸去。
“轟隆”一聲,靈力破風。
任知秋一個法修哪裡承得住一個體修的重拳出擊,直接從高空被砸了下去!
陸遙遙在一旁拿劍砍陣眼,聽到動靜抬頭一看,隻見一白一藍兩道身影在空中刷刷,一下這邊一下那邊,快得隻能看見殘影。
她看得目瞪口呆。
呆的不是兩人神仙打架,而是白十九。
以陸遙遙如今的修為,她自然是捕捉不到兩人的身影的,但是係統可以。
係統不僅將這畫麵錄了下來了,還放大,減速加講解。
[注意看,這個少年叫小白。隻見小白一個左勾拳!漂亮!]
[小任選手也不甘示弱,一個拂塵擺尾,漂……?!被小白抓住了,連拂塵帶人一並甩到了地上!]
[小任發現自己近戰肉搏毫無優勢,打算借助場地優勢!他操縱巨石朝小白砸了過去!]
[好快!小白這次能躲過一劫嗎?——他沒有躲!他直接一個胸口碎大石!好家夥,我直接一個好家夥!]
我去,這就是體修嗎?恐怖如斯。
陸遙遙不由得慶幸原主和白十九是好友了,要是和他成了敵人,這一拳下去她就得死。
“咳咳,你,你還要看到多久?”
陣中因為灼燒魔氣疼得死去活來的聞人傑看著陸遙遙因為看入神停下了動作,忍無可忍出聲提醒。
“你就算不管我的死活,也,也管管我祖宗你師兄吧。”
陸遙遙尷尬一笑,“不好意思,我這就繼續。”
反正有係統錄像,之後還可以回看。
她這麼想著,凝聚劍氣用力往陣眼砍去。
和陸遙遙以為的難以撼動不同,經過幾次揮砍,這陣眼竟已有了鬆動的跡象。
她驚訝地又是一劍下去。
陣中的火焰小了不少,少年身上也沒有一開始那麼疼痛難忍了。
兩人同時一愣。
成了!就,就這麼成了?
“你再去砍那邊!”
陸遙遙去另一個陣眼一砍,這一次更容易,竟然一劍就成。
她有些懵,不過想著可能是白十九和任知秋在交手,前者壓製了後者,這才使得這陣法不穩,維持這陣法的靈力也削弱了不少。
“快,快帶我出去。”
聞人傑有氣無力的對陸遙遙說道。
陸遙遙連忙收回思緒,上前入陣把倒在地上的少年架起來,正要出去。
“噌”的一下,前一秒才剛熄滅的火焰再一次冒了起來。
而這一次比之前更盛更猛烈,那黑色的火焰成了奪目的金色,將陸遙遙困在了陣法之中難以離開。
正在空中揮拳猛錘著人的白十九感知到了下麵的動靜,猛地向下看去。
竄天的火光裡幾乎看不見陸遙遙的身影。
這是業火!
黑色的火焰是因為焚燒魔氣形成,等到魔氣全然燒儘之後會有金色的業火。
業火的作用是度化。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陣中魔物若是挺過去了,便能成佛,得到一線機緣,重新修行。若是執迷不悟,便會徹底的魂飛煙滅。
但是聞人傑不是魔,陸遙遙更不是。
這業火度不了他們,卻能將他們煉化!
“陸遙!”
陸遙並沒有回應他,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她已經昏迷在陣中了。
“沒用的,以她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從四方焚魔陣中出來。”
白十九陰戾著眉眼,“那我便殺了你。”
“隻要你一死,這陣自然就破了!”
任知秋覺得後背一冷,周圍的冰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在了一起。
它們成了無數冰錐,冰劍,齊刷刷對準了任知秋。
這樣磅礴的靈力,和先前近戰肉搏時候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
“你竟是一步元嬰!”
任知秋知道白十九天資出眾,卻沒想到對方不過雙十竟有了這樣高的修為!
少年的眉眼在風雪中隱約,他手腕一動,萬千冰刃一並朝著任知秋而去!
任知秋一手用靈力屏蔽,另一隻手掐訣控製著陣法。
“那就看看今日是你先殺了我,還是他們先死於陣中。”
“啊——”
幾乎是話音剛落的瞬間,一道撕心裂肺的叫聲傳來。
是聞人傑的聲音,但是這道之下亦有陸遙遙痛苦悶哼的聲音。
白十九緊握著手中的冰劍,咬肌微動。
他看了眼不斷在陣中施加威力的任知秋,又看向下麵熊熊燃燒的業火。
白十九冷沉著眸,“哢嚓”一聲,冰劍因為用力碎裂成冰渣。
白色的身影如飛雪玉花般從高處而下,徑直往業火之中墜落。
他剛落地,揚起的風將火焰搖曳,冰雪滌蕩間將那灼熱的溫度消退。
陸遙遙感覺到一陣久違的涼爽,她手支撐著地麵,艱難抬眸看去。
看清楚少年的身影後她恍惚了一瞬。
她搖了搖頭讓腦子清醒下來,踉踉蹌蹌著想要起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陸遙遙借力站了起來,神色複雜地看向白十九。
“你不該下來的。”
白十九微皺著眉,“不下來眼睜睜看著你死?”
她啞然,噎住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遙遙指了一下陣眼位置,那裡原本砍破的地方已然恢複如初。
“我不信你沒發現,任知秋是故意引我入陣,再引你進來的。”
“幾十萬人獻祭,一縷神魂,一個築基修者可遠遠不夠承受因果報應的。”
也就是說,今日這一局,無論是聞人傑還是她,都是任知秋引白十九入陣的棋子。
任知秋自始至終的目標都是白十九。
“他想用你來正靖國國運,為女帝逆天改命,成為真正人皇。 ”
白十九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聞言低聲笑了。
“你太小看任知秋,也太小看女帝的野心了。他用你來引我入陣是真,但你們並不是順帶的誘餌。”
陸遙遙愕然,“你的意思是說他本來也是要引我入陣的?”
這下她是真不知道任知秋想乾嘛了。
一道神魂,兩個修者,幾十萬亡魂,什麼皇天國運要這麼這麼多人來承?
又不是曆劫成仙……
等等,曆劫成仙!
白十九見陸遙遙瞳孔微縮,便知道她已經猜到了。
“沒錯,他這一次想改的不是皇命,是天命。”
他抬眸冷冷看向上麵那手持拂塵的人。
“他想用我們的身魂為女帝承天譴,換仙骨。助她脫離凡塵入仙途。”
凡人要想入道修行一般隻有兩種可能。
要麼生來就有靈根,要麼便是後天換仙骨。
陸遙遙知道任知秋喜歡女帝,卻不知道他竟然會為了對方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
不單單是為她獻祭改命,現在還把主意打到同道修者身上了。
陸遙遙看了一眼周圍越發逼近的火焰。
四方焚魔陣不是普通的法陣,它是個佛陣,不光是靠著靈力來布,更是需要信仰之力。
二十年裡仙人廟無數的百姓上來祈福跪拜,這是用他們虔誠的信仰,一點點凝聚而成。
所謂信仰成神,也是同一個道理。
這些信仰之力鍍了仙人金身,同樣也完善了這個本不該,不可能出現在汙濁歸墟的佛陣。
若是這個四方焚魔陣真的把他們煉化成功,再用佛陣中的信仰之力度女帝脫離凡塵,得入仙途,倒還真的可以不受天道因果。
當真是好可怕的心思。
“人心都是貪婪的。二十年前任知秋或許隻是想改變女帝的命格,讓她成為真正的九五至尊。到了後來,他又想延長她的壽數,和他長久相伴,永不分離。”
陸遙遙這話不單單是說的任知秋,還有女帝。
但是無論是為了心愛之人,還是滿足自身私欲,這兩人的所作所為已然天理難容。
她眸色微沉,壓低聲音問,“現在怎麼辦?”
陸遙遙之前雖然上了幾節陣法課,但是這種佛陣她實在不知從何下手。
先前她已經試圖用劍去破陣眼,似乎也無濟於事,反倒讓任知秋給利用騙進了陣中。
原以為白十九應該有些頭緒,畢竟他在浮屠山的時候就喜布陣,看上去挺有研究的樣子。
結果他道——
“不知道。”
“?”
陸遙遙愕然,“你不知道?你不是挺了解法陣的嗎?”
她還想要說話,視線一頓,這才發現白十九額上不知什麼時候沁了一層薄汗,欺霜賽雪的麵頰更是塗了胭脂般緋紅。
置身於這樣的烈火之中覺得熱是很正常的,和白十九隻是微微出汗的情況比較起來,陸遙遙和聞人傑才是真正汗流浹背,狼狽不堪。
但是這種情況出現在誰的身上都正常,唯獨在少年身上就不對。
他可是冰靈根,怎麼可能怕熱?
“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陸遙遙上前靠近了些。
白十九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我沒事。”
如果忽略他泛紅的眼尾的話或許陸遙遙真的信了。
她明白了。
白十九平日是不怕熱,那是和他自身體質有關。可冰靈根也是水屬性,自然怕火的。
而且還是業火。
在少年壓著燥熱去努力感知周遭靈力波動,尋找陣法薄弱處的時候。
一片溫熱貼上了他的手背。
白十九垂眸,發現陸遙遙在碰他的手。
還沒等他開口詢問她要乾什麼,對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一個激靈,正要抽回去的時候,陸遙遙原本濕熱的掌心緩緩變涼,緊接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涼爽渡到了他的周身。
白十九微睜大了眼睛,“你怎麼……”
“我沒給你說嗎?我純陰體質。”
準確來說她陰陽共體,隻是她現在的修為隻覺醒了純陰體質,還有那什麼冰肌玉骨。
因為在歸墟之中靈力稀薄,陸遙遙特彆節約靈力。平日裡除了特彆熱的時候不會輕易使用這個體質。
陸遙遙說著將另一隻手也抬起來,放在他臉上貼了貼。
“我給你冰冰。”
儘管冰肌玉骨改善了她的體質,讓她的肌膚變得細膩光滑了不少,可陸遙遙的手摸著卻不怎麼舒服。
因為練劍,陸遙遙的虎口有一層薄繭,掌心也因為握劍時間太長而有些粗糙。
落在白十九臉上存在感很強。
倒不至於刺痛,就像是小刷子,或是小貓細軟的毛在輕掃。
酥酥麻麻的。
陸遙遙對此渾然無所察,一邊給他降溫一邊問,“怎麼樣,有沒有好點兒?”
她這個體質才開發到初步階段,隻能用在自己身上,不得已她隻有靠這種樸素的貼貼方式幫白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