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衛月初從商鋪外走了進來。
她手裡拎著和體型不相符的電鋸, 正在嗡嗡作響，在死寂的暗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葉迦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但是脊背卻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他的步伐一收，扭頭向嵇玄掃了一眼。
男人低頭看著他，猩紅色的眼眸在暗夜中閃閃發亮，帶著一絲揶揄的笑意。
他抬起手，一根蒼白修長的手指落在唇上，無聲地做出一個“噓”的口型。
葉迦：“……”
幼稚不幼稚？
衛月初環視了一圈整個亂七八糟的店麵，視線從兩人的身上劃過，但是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似的, 直直的掠了過去, 最終定格在了店鋪深處的鬼偶身上。
頭頂的天花板破開一個大洞, 淒冷的月光灑落下來。
失去了絲線束縛的無數青白肢體散落在地麵上，堆積成一片小山。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濁的腥臭味, 令眼前的場景猶如噩夢。
少女麵不改色地走上前來, 低下頭細細地審視著眼前的屍堆。
她伸出手，指尖虛虛地從屍堆中央巨大的裂縫劃過——那仿佛是被某種銳不可當的利器切割過，無論是多麼堅硬的肢體都被分成兩半，無聲地躺在地上。
店鋪外傳來汽車發動機引擎的轟鳴聲。
衛月初站起身來，轉身向外走去。
伍肅匆匆從車上走了下來：“怎麼樣？”
“戰鬥已經結束了。”衛月初有些興致缺缺地歎了口氣，關掉了手中的電鋸。
伍肅：“……”怎麼感覺你好像很失望似的？
衛月初扭頭向著漆黑一片的店鋪中掃了一眼，說道：“是ACE.”
“ACE？”伍肅一愣。
衛月初一臉嚴肅地問：“你究竟跟ACE聯絡了沒有？”
伍肅：“那當然！”MAID一露麵,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線聯絡ACE，隻不過對方一整天都沒給他回複罷了。
衛月初低下頭，用腳尖踢了踢石子，嘟著嘴說：
“那他為什麼有時間處理這些, 沒時間來見我們啊？”
伍肅一臉幸災樂禍：“或許是你和ACE的關係沒你想象中的那麼熟吧。”
衛月初眯起雙眼，一臉殺氣地抬頭看向伍肅：“什麼？！”
伍肅掃了眼對方手中無聲攥緊的電鋸，立刻表明態度：
“……當然，主要可能還是因為他太忙了。”
做人，還是得識時務者為俊傑。
衛月初冷哼一聲，最終決定還是放過他。
她指了指背後的店鋪說：
“裡麵的東西已經被ACE處理過了，沒什麼威脅，但是最近這段時間，找過來的鬼怪和玩家可能都會不少，我建議你最近多注意點，派點人巡邏什麼的。”
伍肅點點頭：“好。”
數個超自然管理局的成員在他們的背後已經開始工作，他們將周圍用黃線拉好，然後全副武裝地走進店鋪，訓練有素地進行著清理和消毒。
正在這時，衛月初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微微一怔，然後猛地扭頭向著商業街街口的方向看去。
她的眼底少見地閃過一絲凝重之色：“不對。”
·
空蕩蕩的酒店房間內突然裂開一道猩紅的縫隙。
緊接著，兩個人影出現在了房間中央。
兩人都是高高大大的成年男子，令本就麵積不大的酒店房間突然顯得逼仄了起來。
一落地，葉迦就立刻和身後的嵇玄拉開了些距離。
他有些頭疼地捏了捏鼻梁。
其實現在想來，在剛才的店鋪裡避開衛月初的方法多的是。但在嵇玄橫插一腳之後，他似乎也跟著一起變得幼稚了起來，居然真的跟著他在角落裡屏息凝神，等待對方離開鋪子才拉開鬼蜮離開現場。
……真的是蠢的可以。
葉迦現在甚至有些不忍回想。
似乎每次嵇玄出現在他的身邊，總會或多或少地影響他的情緒和判斷力，這種感覺實在是令他感到不適。
所以果然還是離他遠點萬事大吉——你好我好大家好。
葉迦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隱晦地下了逐客令：
“所以，你現在還有什麼事嗎？”
嵇玄沒回答。
他站在房間的中央，猩紅色的眼眸半眯著，上位者無形的氣場鋪展開來，在這個窄小的快捷酒店房間內顯得格格不入。
嵇玄緩緩地環視了一圈身邊的房間，微微皺起眉頭：
“你就住這裡？”
語氣中驚訝的意味一覽無遺。
葉迦：“……”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要是你能早點把我的房間修好，我也就不需要住在這裡了。”
嵇玄好像沒有聽到對方話語中的諷刺意味似的，他拉開辦公桌前的一張椅子，反客為主地坐了下來，一雙長腿閒適地交疊，問：“縱偶師你準備怎麼審訊？”
葉迦：“我相信你比我的辦法多。”
嵇玄挑挑眉：“那倒不一定。”
他手指微抬，一個被五花大綁起來的小蘿卜頭出現在了兩人的麵前。
縱偶師瞪著一雙怒火熊熊的雙眼，惡狠狠地注視著兩個人，兩條短腿踢動著，漆黑眼眸中的陰毒幾乎能夠化成實體：“唔唔唔唔唔唔！！！”
嵇玄用指尖輕輕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有規律的“咄咄”聲。
他說：“所有的S級厲鬼對折磨都有很強的耐受力，即使剝皮拆骨，都很難從它們的嘴裡套到東西。”
嵇玄眯起雙眼，視線落在眼前的縱偶師身上，慢條斯理地問：
“你說對嗎？”
縱偶師：“唔唔唔唔唔唔！！！！”
葉迦微微皺起眉頭。
確實是這樣的。
無論是玩家還是鬼怪，隻要在遊戲裡滾過一圈，疼痛和折磨的閾值都格外的高，倘若用一般手法，幾乎很難從縱偶師的嘴裡撬出任何信息。
他想了想，問道：“他的那些玩偶在哪？”
嵇玄明白了葉迦的意思。
他勾起唇角：“給我點時間。”
縱偶師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瞪大了雙眼，用惡毒的眼珠死死地盯住葉迦，仿佛想用視線將他生生淩遲：“唔唔唔唔唔唔！！”
突然，葉迦微微一怔，扭頭看向嵇玄：“血蠱魚呢？”
嵇玄：“……”
哎呀，忘了。
他的臉上仍舊毫不顯山露水，隻是輕咳一聲，扭頭看向遠處的夜空中：“它馬上到。”
·
商業街門口。
漆黑的夜色粘稠如墨，身形龐大的血蠱魚浮出地麵，森白的山羊頭骨微微抬起，用一雙漆黑的眼洞審視著眼前幾個渺小的人類，隨著血色翻滾的身軀在黑暗中顯得更加詭異可怖，它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恐怖壓迫感，是任何一個普通人都無法承受的。
衛月初手中緊握電鋸，纖細的掌心中一片粘膩。
她微微屏息，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眼前巨大的血蠱魚卻好似並沒有進攻的意向似的。
它隻是歪著頭，好像在審視思考著什麼似的。
突然，血蠱魚好像覺察到了什麼似的，它抬起頭，嗅了嗅拂過的夜風。
下一秒，它轉過身，巨大的身軀緩緩地沉入地麵，原本堅硬的土地變得猩紅，猶如粘稠的泥沼，瞬間就將血蠱魚的身形吞沒，最後，它那巨大的白骨尾巴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種巨大而危險的壓力感陡然消失。
空氣中仍舊隱隱浮動著淡淡的血腥味。
衛月初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感到微風從自己滲出冷汗的背後拂過，帶起一陣冰冷的涼意。
雖然她在遊戲中也算是身經百戰，但是，如果真的和血蠱魚正麵對上，她還是心裡沒底。
畢竟，這種玩意兒隻要一出現，所帶來的就是無差彆的屠殺和災難，幾乎沒有幾個玩家能夠從血蠱魚的戾氣中逃脫。
見到眼前的血蠱魚消失，背後的幾個人匆匆趕上前來。
伍肅問：“怎麼樣？”
衛月初將電鋸拄在地上，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麵色凝重：“那是鬼王嵇玄的血蠱魚。”
她的表情有些難看：“它出現在這裡乾什麼？”
——鬼王嵇玄麾下的血蠱魚出現在了一隻至少是A階的怪物屍體附近，這件事讓整個形勢都變得格外錯綜複雜。
伍肅一愣：“那是血蠱魚？”
衛月初點點頭：“當然。”
血蠱魚作為一種由怪物殘骸拚接而成的異類，雖然模樣各異，但是，隻要遇到過一隻，之後就再也不會認錯——那樣純粹而冰冷的戾氣，以及那樣強大而可怖的氣息。
伍肅的表情變得有點古怪：“……那是鬼王嵇玄的？”
現在輪到衛月初有些疑惑了：“對啊，怎麼了？”
“你確定？”
衛月初皺起眉頭，有些生氣：“我在遊戲中那麼多年，隻見過一隻擁有神智的血蠱魚，怎麼可能不確定。”
伍肅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道：
“那個……你還記得之前M市的那場百鬼夜行吧？”
衛月初點點頭。
“我見過它。”
衛月初擰起眉頭，似乎沒搞懂對方要說什麼。
伍肅說：“它跟在ACE身邊，幫我們清理了幾乎半個城市的暴走厲鬼。”
衛月初：“嗯……嗯？？？？？？”
伍肅點點頭，歎了口氣：“我保證沒認認錯。”
他身後的一眾隊員紛紛點頭，表示自己也看到了當天的景象。
她瞳孔地震，結結巴巴地說：
“……可，可……”
伍肅的表情變得更加一言難儘。
他揮揮手讓身後的隊員離開，然後問道：“你，你聽說過傳言的吧？”
據說ACE將鬼王始亂終棄之後通關了遊戲，於是嵇玄發布高額賞金，懸賞任何關於ACE本人的線索，隻為複仇。
衛月初：“……那一聽就是謠言啊！！！”
伍肅歎了口氣：“我本來也是這麼以為的。”
衛月初：“本來？”
伍肅：“我前一段時間抓到了幾隻厲鬼，然後我才知道，原來即使遊戲崩潰了，仇恨榜本身是還存在著的，原本在好幾天前，ACE還都是榜首，然後突然就被撤下去了，好像是鬼王自己撤的。”
衛月初：“……”
伍肅拍了拍衛月初的肩膀，歎了口氣：
“我覺得，表白這種事情，要不還是放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