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開裂的地麵深處,扭曲的肢體向上延申。
肉瘤的表麵猩紅油膩,在漆黑的天幕之下肆意地蠕動著。
無論砍掉多少肢體,受到多少攻擊,總能迅速地長回。
似乎完全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女人高高懸於空中,慘白的皮膚在黑與紅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清晰,那張鬆鬆垮垮的人皮被其下的軀體撐的變形,扭曲的麵龐低垂,喉嚨裡發出的聲音溫柔平和,越發令人毛骨悚然:
“你們怎麼還沒有發現呢?”
她的背後,巨大的觸手裹挾著千鈞之力,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向著他們攻去。
利刃的寒光閃過,肢體應聲斷裂。
裂口處,更多的肉瘤蠕動生長出來。
“你們是傷不到我的。”母親說。
葉迦一手緊攥鐮刀長長的骨柄,細細的數股鮮血猶如紅色的遊蛇一般在他的皮膚上向下蜿蜒,落入掌心,將掌紋暈染。
骨柄被鮮血染紅。
他的臉色難看的有些可怕,蒼白到仿佛能夠轉瞬間消融於背後的夜色之中,一雙淺色的眼眸死死地凝視著不遠處漂浮在半空中的母親,眸底暗色湧動。
重新變回人類之後,也意味著不再擁有強悍的恢複能力。
雖然葉迦的身體比起大多數人類要堅韌的多,但是剖心所製造的傷口在短時間仍舊無法彌合,處處拖累著他的行動。
空氣的溫度下降的厲害,葉迦能夠看到自己口鼻處呼出的白色水汽,轉瞬間就被周圍的空氣吞噬。
耳邊能夠聽到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急躁,不安。
對方並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時間。
很快,更多的肢體湧來,
母親血紅色的眼球翻動,思考著。
在剛才的那次血祭中,她同樣也受到了不小的削弱,麵前的兩個嫡係雖然不聽話,但是也算不上有多少威脅性。
她現在更迫切需要的,是恢複。
然後再重整旗鼓,卷土重來,但是無論哪樣,都需要時間。
母親緩緩地抬頭看向頭頂的天空,嘴裡發出低低的聲音,她的音量不大,但是卻格外有穿透性,仿佛能夠跨越空間的障礙,直直地傳到更遠的地方:“我的孩子們……”
遠處的天空傳來呼應般的震顫。
陰雲從四麵八方向著這裡湧來,葉迦微微一怔,扭頭向著異變傳來的方向看去。
S級三個,A級三十四個,B級……
無數厲鬼的氣息擰成一股,正在迅速地向著這個方向靠近。
很快,厲鬼青白猙獰的麵孔出現在了滿地狼藉的荒原之中,一雙雙貪婪的眼珠死死地盯著麵前的二人,喉嚨裡湧出嘶吼和狂笑。
母親麵容半邊猙獰垮塌,另外半邊卻仍舊保持著人類的模樣,猩紅的眼珠低垂,微笑著說道:
“你們好好玩。”
說著,外麵蠕動著的肉瘤開始緩緩地向內縮。
她要離開了!
葉迦眉眼一厲。
……這可不行。
倘若假以時日等母親全部恢複,他們就再也沒辦法有現在這樣好的機會了。
她不可能再上同樣的當,到時候恐怕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所幸的是,母親的本體實在是太過龐大,再加上又受了傷,無法拉開鬼蜮消失。
葉迦的手指微微收緊,掌心中的鮮血滴落在泥土中,下一秒,他的身形騰躍而起,鐮刀的刀刃在空中劃出森白的圓弧。
但是,數隻A級厲鬼迎了上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利刃閃耀,每砍翻一隻,卻有更多的填補上來,葉迦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身軀緩慢地攀過天際,越來越遠。
他心急如焚。
“……喂。”嵇玄低沉的聲音從他的耳旁響起。
葉迦一怔,扭頭看去。
身旁的血海在霎時間騰起,咆哮著卷過,瞬間將周圍厲鬼的慘嚎被吞沒撕碎。
猩紅的血幕在兩人的四周騰起,將他們密密實實地包裹於其中,隱約能夠看到外界輪廓模糊的影子,將那些嘶吼和咆哮儘數隔絕,耳邊驟然變得死寂,就像是進入了一個絕對獨立的世界當中一樣。
葉迦愣了愣,微微瞪大雙眼。
淺色的眼眸中,倒映著對方驟然湊近的麵孔。
冰冷的手指探入被割裂的衣物,沿著傷口破碎的紋路輕柔地滑動著,神經末梢被刺激的疼痛混合著癢意蔓延,猶如熊熊烈火一般燒灼著。
人類鮮血的體溫染上了他的手指,掌心下的皮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葉迦的喉嚨中湧出一聲悶哼,輕而軟,仿佛壓抑不住的喘息。
“好暖和。”嵇玄輕聲道。
下一秒,葉迦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扭頭向著一旁看去。
隻見嵇玄的另外一隻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緊緊地攥住了鐮刀的刀鋒,薄如光片的刀刃深深地割入他的掌心,暗紅色的鮮血汩汩湧出,沿著雪亮的刀鋒滑下。
刀刃貪婪地吸吮著嵇玄掌心中的鮮血,就像是饑餓已久的獸舔舐著獵物的骨骼。
葉迦一驚,下意識地想要將刀刃收回。
但不知道為什麼,習以為常的收回方式就像是失效了似的,刀刃仍舊被牢牢地攥在對方的掌心裡。
“你乾什麼?”葉迦急了,他抬手攥住嵇玄的手腕:“放手。”
但是嵇玄卻趁機上前一步,將對方死死扣在懷裡。
掌心中流淌而出的鮮血仿佛被某種看不到的力量吸引,蛛網一般在森白的刀鋒上交織蔓延,一點點地將它染成刺眼的猩紅,猶如被鮮血凝成的一般。
嵇玄本就慘白的臉色變得越發淡薄,就好像正在一點點地融化進背後的空氣當中似的。
葉迦死死地盯著麵前的男人,眼珠被燒的赤紅,聲音中壓抑著沉沉的怒意:
“你就這麼想死嗎?”
他厲聲道:
“鬆手!”
“馬上就好。”嵇玄在他的耳邊輕聲道,掌心收的更緊,利刃和掌骨碰撞摩擦,發出咯咯的響聲。
懷中青年帶著怒氣的掙紮和攻擊對他而言似乎沒有任何意義,全然被他的胸膛和懷抱化解。
刀刃貪婪地吸吮著血液,直到被被染成鮮豔的緋紅。
葉迦定定地站在原地,他的胸膛快速地起伏著,在被刀刃劃開的布料之下,胸前的皮膚已經變得平滑完整,蒼白修長的手指僵硬地緊握骨柄,冰冷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著青,幾乎要用外力才能掰開。
嵇玄緩緩地鬆開手,沾著血的指尖如同羽毛般,輕輕地掠過對方的手背:
“現在,你可以傷到她了。”
葉迦的指尖彈動了一下,他扭頭,死死地看著嵇玄,聲音嘶啞:
“你做了什麼?”
如果這個選項一開始就有可能性,他不信嵇玄會留到現在。
嵇玄投降似的抬起手。
一隻手上沾著葉迦的血,另外一隻手上則是深可見骨的刀痕,仍舊在緩緩地向下淌著血:“喂,彆這麼看著我啊……我這次可沒做什麼。”
“……你!”葉迦上前一步,死死地揪住對方的領子。
嵇玄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任由對方揪著自己的領子,低下頭,用自己的鼻尖輕輕蹭過對方的前額:
“現在,我可是把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你的身上了。”
嵇玄抬起那隻受傷的手,緩緩將對方揪住自己領子的手掰開,強勢地將染血的手指插入對方的指縫,和葉迦十指相扣。
鮮血在二人緊貼的掌心中蔓延。
但是嵇玄卻不怕痛似的越攥越緊,低語道:“讓我犧牲自己的機會,隻有一次。”
他凝視著葉迦,聲音很輕,帶著點在出口的瞬間就會被風吹散的笑意:
“你要清楚,這次是你伸手拉住我了,所以,你再也沒有後悔的可能性了。”
“彆輸了啊,”嵇玄的聲音帶笑,好像是情人枕邊的細語,但是卻彆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狠辣:
“不然,我就讓你熱愛的整個現實世界,都去陪你。”
葉迦一怔。
他抬起頭,望入對方的眼底。
那雙猩紅的眼珠不躲不閃地回望著他,眼底的偏執和執念濃重到仿佛能夠化為實體,洶湧到仿佛能夠將他吞沒。
下一秒,身邊的血幕在嵇玄話音落下的瞬間消失。
血幕外,厲鬼烏泱泱一片,一個個麵目猙獰。
頭頂的陰雲粘稠濃重,不遠處能夠看到母親正在緩緩離開的背影。
“快去。”嵇玄抬起手,在對方染血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臉上仍舊帶著閒適愉快的笑意。
葉迦扭頭,定定地凝視了嵇玄一眼:“一言為定。”
嵇玄勾起唇:“好。”
他抬起手,血海奔湧而起,向著所有擋在葉迦麵前的厲鬼衝去,轉瞬間就為他清開一條道路。
注視著對方的身形在自己的麵前緩緩消失。
嵇玄微微眯起雙眼,抬起被葉迦鮮血沾染的右手,落在自己被傷至刻骨的左手掌心之上。
鮮血止住了。
但是,那個巨大的傷口卻仍舊落於掌心之中,皮開肉綻,猶如一張咧開的嘴。
嵇玄端詳著那個傷口,注視著兩邊的鮮血糅合在一起,彙聚成粘稠的血流。
他唇邊的笑意加深,將手掌湊到唇邊,輕輕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