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向來難以揣摩, 由此可觀知其可怖之處。
這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當散兵走進破敗的茅屋,看到床上躺著的那個女人被刀插著的胸口處衣物漾開的鮮血時, 才客觀公正地評價了一句:“如你所說,挺有趣的。”
“將小姑娘賣掉還債是這個女人的主意, 她可能至死都沒有想到,人性的貪婪可不是用金錢就能衡量過來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們聊天也沒想回避著一個小孩。”映見坐在了床邊, 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反正事實都已經定下來了,就像你說的——沒有力量的人無論再怎麼反抗都不會有機會的。”
“你話術倒是學的挺快。”
“多謝誇獎~”
“所以, 之後呢?”散兵頗有興致的看著映見,“你的那位‘父親’又是怎樣解決的?”
“不知道。”映見誠實的搖了搖頭, “他已經和我沒有什麼關係了,是死是活是好是壞過得如何——這些都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這樣就甘心了?”
“感覺無所謂而已。”
散兵聽到她的話低低笑了聲, 然後就走到了映見身旁, 在她的注視下,將女人胸口的短刀拔了出來。
鮮紅的血液順著刀滑落,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潭血泊。
“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罷了, 你現在就可以用這把刀將他殺死。”散兵笑道, “那場景一定很有戲劇性。”
被自己賣掉的女兒拿著用來殺死妻子的刀結果生命——散兵所說不假,一聽就很有戲劇性。
映見靜靜的看著散兵舉到自己眼前的刀, 道:“我拒絕。”
“破解幻境的關鍵興許就是讓你手刃仇人。”
“他不是我的仇人, 也和我沒有關係。”映見道。
“如果這是命令呢?”
映見抬頭, 赤色的眸中泛起了些許波瀾。
“如果沒有我的話你可早就死了。”散兵唇角勾起,道,“比起生命來說, 這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要求吧。”
映見接過了刀。
男人此時正在與鄰裡交談,時不時談到有趣的話題還會捧腹大笑一番,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又看不到我。”映見偏頭看向散兵,“我覺得就算捅進去他可能也沒感覺。”
“不試試怎麼知道?反正又找不出彆的好辦法了。”
映見點了點頭,拿著短刀的手抬了起來,在刀尖距離男人的後背隻有約莫一公分的距離時,她停住了。
“怎麼?”
“我還是不想殺人。”映見道,“他和我沒關係,就算殺了他我也不會有什麼快感。幻境的謎底不是這個。”
散兵原本隻是站在一旁看著,在少女停下來又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後,他走到了她的身旁,握住了少女執刀的那隻手。
“我想不明白,自己騙自己有什麼好處?”散兵看向垂眸的映見,諷刺道,“憤怒乃是人之常情,作為卑劣的人類,這種情緒本就是不可摒棄的。如今有了機會卻要拿不想殺人的借口逃避……不覺得虛偽?”
映見搖了搖頭:“我沒有騙自己,在他將我交出去的那一刻,他與我生育之間的恩情就已經斷了。我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陌生人臟了自己的手。”
“哪怕是幻境?”
“嗯。”映見道,“哪怕是幻……境。”
手中的短刀已經沒入了男人的腹部,映見瞳孔微顫,也就在這時,散兵放下了剛剛助推一把的手。
男人的痛呼聲,鄰裡的尖叫聲。看著男人捂著腹部蜷縮著倒在了地上哀嚎,映見怔住了。
她聽到了耳邊傳來的笑聲,很近很近。
“永遠不要相信自己的心。”她聽到耳邊的聲音道,“從來沒有嘗試過的事情並不一定是壞事,明明是他先拋棄了你,他就應該付出代價——若是在現在這種美妙的場景下再度讓你回答之前那個問題,我想,答案應該已經截然不同了。”
映見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地上掙紮的狼狽不堪的男人,腰側的手緩緩收緊。之前濺到的血被裹在手心之中,在被擠壓之後溢滿了整個手掌。
“我不想殺人。”她道,“就算你再問一遍,我依舊會給你這個答案。”
散兵唇角的弧度漸漸壓平,他看著低下頭閉上眼睛的映見,道:“連自己的怒火都不敢直麵,難不成你真就對‘手刃仇人’這件事……”
“我說了我不想。”
尚未說完的話被直接打斷了。散兵看到映見俯下身來,將手按在了倒下的男人的頸上。
“如果這樣做就可以滿足你的願望。”映見感受著男人頸動脈的搏動漸漸變得微弱,道,“也不算是毫無用處吧。”
少女的聲音明顯冷淡了許多,散兵望著映見,紫色的眸中看不出喜怒。
“對待傷害自己的人都這麼軟弱怯懦……這幅模樣真令人惡心。”
“我都說了……算了。”映見道,“能夠取樂你就好。”
“……”
話音剛落,手下的搏動完全消失。眼前的場景再度變化。
視線再度變得漆黑起來,映見抬手,落到手心的是冰涼的雪花。
“我之前說的什麼來著?不出我所料,那就是破解幻境的方法。”
散兵話中的額外意味明顯的不能再明顯,無非就是想讓映見承認那就是她的心魔。
所以映見明白,所以她點了點頭。
“嗯。”
話少到甚至無法再牽扯起下個話題。
直到一旁傳來動靜,散兵才將放在映見身上的目光收回,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位道僧和隻到他腰間的孩童。
比起上次所見,孩童這次穿著乾淨,臉上也沒有了臟汙。露出了白淨好看的臉蛋,而那雙清澈的眼睛,此時正與蹲下來的僧人對視。
“那是你?”
映見點了點頭:“運氣比較好,我逃出來了。快要餓死的時候被他撿到,就與其他孩子住在了這座廟中。”
“這麼說來,他是你恩人?”
映見頓了一下,而後緩慢的點了點頭。
“以前是,後來報答過了,也就沒有什麼‘恩人’一說了。”
這句話很快就有了解釋。
僧人背在身後的手隱隱顫抖,麵部的表情也非正常。在散兵的眼中輕而易舉便可以發現的謊言,在十歲的孩童眼中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僧人同女孩說了些什麼,女孩從始至終都在認真的聽著,直到僧人說完,她點了點頭。在僧人愧疚的目光下,朝著遠處的山林走去。
發覺散兵又看向自己,映見歎了口氣:“走吧,說不定有線索呢。”
直到映見走了有一段距離,散兵才邁步跟了過去。
雪夜寒風刺骨,即便穿的不少,女孩依舊發著抖,但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朝山上走著,四周張望,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
直到走到了月光幾乎都透不過來的密林深處,女孩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塊石頭之上——那是一朵帶著露珠的純白花朵。
女孩的眸中露出了驚喜,她的腳步加快了。隻是手剛觸碰到白色的花朵,身後就傳來了刀劍劈斬軀體的撕裂聲,以及慘烈的痛呼。
手上的白花被濺出的血液染紅,抬起手來想要抹掉肮臟的血,卻隻能將其暈染,無論如何也乾淨不了。
直到有人輕輕的將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孩子,你為什麼在這裡?”
“僧人說,山裡有鬼,鬼會殺了寺廟的人。”
“那為什麼還要來這呢?”
“僧人說,我是稀血,隻要把我獻給鬼,他們就不會有事了。”
“……”
“僧人送了我禮物作為報酬。”女孩道,“是很美麗的花……但是好像也沒有那麼好看。”
過了幾息,她聽到身旁的女子聲音柔和道:“要跟我回去嗎?”
“我不想再走了。”
“我會牽著你的。”
女孩搖了搖頭,依舊看著手中的花。
“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女孩沒有回答,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歎氣的聲音。有人撫上了她的頭發,手心很是溫暖。
“跟我走的話,我會給你溫暖的衣服和飯食。但作為回報,你要努力成為鬼殺隊的劍士,協助殺鬼。”那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道,“等你成為柱的時候才算償還清楚恩情,之後便隨你的心意,怎樣?”
女孩依舊看著手中的花,女子也並不急,耐心的等待著她的回答。
“嗯。”
直到女孩同意,散兵才忍不住笑了出來。
“喂,你小時候那麼蠢的嗎?”散兵完全不遮掩,捂著肚子笑的放肆的緊,“這種話你都信?給點這種小恩小惠就開始給人家打工了,好騙的難以置信。”
“她說的其實挺有道理的。”映見閉上眼睛,道,“在你得到什麼的時候就要想著去返還,如果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轉化為利益論處,很多事情都能得到恰如其分的解釋。”
散兵聽到映見這麼說,笑得更歡了。好不容易才緩了下來,抬了抬下巴,問了一句話:“那個僧人呢?你不會也放過他了吧?”
“嗯。”
“好,好。那下一個突破口就又來了。走,去把那人也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