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將他殺了——你便沒有選擇了, 映見。”
明明是在威脅,但無論什麼時候回想起那句話,被克製的痛苦與悲傷都像潮水一般翻湧,壓抑的讓人喘不上氣。
他是在難過嗎?
映見不知道, 她完全想象不到對方會難過的的理由。或者說, 從[虛妄]幻境中走出來之後,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不會再像之前那樣, 無論說什麼話都會被他反駁, 他也不再為了自己的惡趣味想著法的去探尋她的醜態。但戲弄的反義詞並不是溫柔,平靜的外表下麵隱藏的是更為瘋狂的波瀾。他好像一直在不斷地追問著她問題。
而在這種窮追不舍下, 她竟然莫名生出了一種愧疚感——就好像她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讓他委屈了一樣。
隻是真實原因是她想破腦袋也無法想到的,就像她直到現在依舊不明白, 為什麼散兵和雷電散長得一副樣子,明明是性格上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上一次的威脅並沒有達到實質性的效果,因為她根本不相信在雷電影的庇護下雷電散會出什麼事。最終的結局是不歡而散,從那一刻開始,大概已經好幾天沒見過麵了。
正如她所說,從始至終她的目的都隻是為了離開這裡而已。最開始的時候她還在擔心對方會不會一氣之下不帶自己了,但隨著時間過去, 每天都有人按時給她送來飯食, 營地周邊也很清靜, 睡得很是安穩。才發現對方並沒有丟下她的念頭後,她也就安心呆了下來, 樂得清閒。
營地中的人對她態度恭敬,但也僅限如此,她嘗試過詢問要把刀防身, 不出所料的被拒絕。除此之外,從不會有主動的交流,不允許她離開帳篷,也拒絕向她這個外人透露信息。她唯一能了解到的信息就是散兵的去向。
獲得了虛妄之鏡後,深淵的最後的主要探索任務也已經完成。隻是尚且有其他任務需要收尾,他就又出去了。無人的日子裡,時間被拉的很長,直到有一天,忽然來了位她從未見過的人。
那人留有一頭藍灰色的微卷頭發,半邊臉帶著麵具。穿著著白色的長袍,上麵的裝飾有些奇怪,而在他的腰間,有一枚和散兵相仿的邪眼。映見原本正在坐著,抬頭看去,隻覺那人個子很高,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偏偏有種被野獸盯上了的汗毛聳立感。
在他朝自己走來時,空氣好像都隨著他的經過沉了幾分,那種令人不適的感覺又傳了上來,但退無可退,映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男人走到了自己身前不遠處停了下來。
“你似乎很警惕,美麗的小姐。”男人的唇角微微勾起,“初次見麵,你可以稱呼我為‘博士’。”
一個人身上的氣質是遮掩不了的,在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映見就覺得對方應當是上位者的存在。那種傲氣和危險他絲毫沒有掩飾。如今這種人找上了自己。
“……你好。”映見微微頷首,“請問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在這種情況默不作聲並不是個明確的決定,映見無法確定對方前來的意圖,但她清楚一點——
這個人最低也是國崩的同僚,甚至很有可能是更上位者的存在。
“隻是聽兵士說,近來人偶不知從哪裡帶回來的個有趣的玩具。不由生出了些興趣而已。”博士道,“美麗的事物往往更具有吸引力,美麗又脆弱的事物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施虐的心思,這應當是人之常情。隻是……”
博士的目光落在了映見還留有淤青的脖頸和手腕上:“有些粗魯了呢。”
‘這又是哪門子的人之常情?’映見在對方危險的標簽上又打了一個變態。
“說來有趣,原本的我隻是想將‘切片’放在‘切片’被製作之前的任意一個年代,以此來更為全能全知的觀察世界,卻沒想到竟在前來的途中發現了一位有趣的人……不,應當說是人偶。”在映見怔愣的目光中,博士緩緩道,“我曾使用過人偶進行不下百次的實驗,自然對他的構造與樣貌有著極為清晰的了解,但那位穿著白色狩衣的人偶與我那未來的同僚,真是相像到無從辯駁。”
博士的很多話都說的雲裡霧裡,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但當提及“人偶”的時候,映見便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使用人偶進行了不下百次的實驗……這是在說誰?
當聽到穿著白色狩衣的人偶時,映見便知道那是雷電散。隻是還沒來得及思考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就被他後麵那句話吸引了注意力。
相像?
如果談及相像,好像無論如何也隻能是國崩和阿散,但是,國崩也是人偶?
之前刻意回避的聯想再度又被牽引回來,這種近乎為零的巧合更是讓她完全無法想通。而且現在有更值得她關注的事情。
“你對路上見到的那個人偶,做了什麼?”
似乎是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直接的確定了事實並拋出了問題,博士略微有些驚訝,很快便又恢複了常態:“他是為了找尋一個人而來,我隻是為他指明了道路而已。隻是為了避免我們二人沒有獨處的時間,稍微讓他繞了些彎路。危險是大了些,但作為神明的造物,我相信他有能力安然來到這裡。”
如果說最開始來到深淵的時候,映見很希望雷電散來把她帶回去的話。那麼現在認識到深淵的危險後再聽到這個消息,映見隻覺得這是她聽過的最為糟糕的消息。
雖然深淵之中沒有日月輪替的感知,但判斷下來,時間最多不能超過一個月。在她來到這裡之前雷電散的武力值還幾乎為零,就算再怎麼天才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有很大的提升,而且……
映見想起了散兵最後同自己說的那句話。
‘絕對不能讓他過來。’
博士並沒有很快繼續下文,直到看著少女的神情逐漸從驚愕變成了緊張,他才繼續道:“我明白你的顧慮,但如今你也隻能相信他了,不是嗎?”
映見抬頭,看向了那張似笑非笑的麵容。
“我不明白,先生。”映見的手微微收緊,“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有時去做一件事情並不一定有什麼具體的理由,興許隻是好奇心作祟而已。隻是你這麼一說,反倒讓我有了些想法。”博士俯下身來,語調帶著漫不經心的危險,“你覺得,會有人心甘情願的讓心愛的玩具離開嗎?”
映見感受到了距離自己很近的氣息。那目光如同銳利的刀刃,如有實質一般落在臉上,那種危險的氣息讓人的心跳微微一滯,甚至連皮膚開始隱隱刺痛起來。
他就像是窺探到了她的內心一樣——此時此刻的她比過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緊張與慌亂。這種情緒即便是她想強行壓製下來,讓自己表現的更為坦然自若些,也隻是徒用功而已。
雖然她直到如今也並不知曉其中緣由,但她也完全無法否認博士話語中的真實性。
“身為他的引薦人和目前的上級,我還是有話語權的。”在映見的沉默下,博士唇角微勾,“那麼,不知是否有幸,可以讓美麗的小姐幫我一個忙呢?”
映見並沒有直接答應他,而是靜靜的看著對方,“我不認為自己有這個價值,而且,即便你再有話語權——你又能做些什麼?”
這是她必須要確定的東西。
“那麼巧合地遇上……又在這裡同我說偶然,您難道覺得自己這番話有信服力嗎?”映見道,“我不否認你有能力幫助我,但從你的表現來看,我的價值也足夠高吧——您這又是從哪裡得到結論的呢?”
或許是沒想到少女會將問題再度拋給自己,博士微訝,很快便笑了笑:“如果非要我給你一個答複,那我可以說先前便同你講了。我將自己的不同時期做成了切片,又將切片放在了不同的時間,由此來更為全知地觀察這個世界。”在少女驚訝的目光中,他繼續道,“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我無法將自己的切片放在切片被製造之前,但如今這個遺憾也沒有了。僥幸之下,我獲得了時間的殘骸。”
對方似乎並不介意同她說出這些事情,甚至於為了佐證某些東西,他攤開手來,一篇晶瑩的碎片懸浮於手心之上。
“就算這不是秘密一類的東西……”
“我也不會輕易向你一個外人提起,是嗎?”博士接過了映見的話,他將手合上,漫不經心地收起了碎片,“但我並不在意,因為切片已經留在了這個世界上,而我來自未來,也將帶著人偶和其他的兵士回到未來——以後你所見到的便隻有我留存在這個世界的切片,那又是截然嶄新的個體,與我無關。”
如果按照博士的說法……明明都是一個人。映見更感到了對方的瘋狂。
這個秘密對於留存在她所存在的時代的切片是重要的,而對於眼前的這個未來的人而言,重要的秘密便就成為了可以兌換信用的小小道具……這個人從根子裡就是瘋的。
“被‘我’放在這個時代的切片,他見到過你,還有那位名為‘雷電散’的人偶。”博士對映見的反應完全不感到意外,自顧自地便說了下去,“所以我知曉的價值,這總歸是合理的了,沒錯吧,映見小姐。”
沒錯是沒錯……但是……
“但我在這裡見到了你們……你的意思是,這裡是……未來的你們?”
映見還抱有著僥幸,但得到的是對方絲毫沒有猶豫的肯定。
“時間的殘骸引發了時間的波動,這是不能被天理窺視的禁忌,隻有從深淵回到過往,才能實現我的目的。”
“那……”阿散……
“這次的實驗還有個遺憾之處。”仿佛聽到了少女的心事,博士道,“時間引發了時間的動蕩,而時空向來緊密相連。我所來到的四百年的稻妻,或許並不是人偶與我存在的時代的四百年前呢。”
“不是?”
“人偶並不認識你,你不也早就察覺到違和感了嗎。”博士雙手交叉,似笑非笑,“所以啊,過來救你的那位雷電散,還有如今想要將你帶走的人偶——興許並不是一個人呢。”
本來有些混亂了的映見在聽到這句話後升起來幾分莫名的感受:“……興許?”
“這就需要你自己去感受了,畢竟,如果我非要說長相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其實並不來自於同一時空,你也不會這麼輕易的相信我。”博士搖了搖頭,“我真的很好奇,你會選擇誰呢?其實這個也並不難想到,無論是否是同一人……你都會去毫不猶豫的選擇雷電散吧。”
映見心緒雜亂的不成樣子。
同一人……或者是平行世界的人……
“你和雷電散可以離開這裡,但前提是攜帶著時間殘骸的我還在,否則你們將被困在幾百年後的深淵,無法回去。”博士道,“但隻要作為長官的我說一聲探索結束,作為下屬,必然會很快同我離開。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映見小姐。”
話語之中很是清楚。
隻要她選擇的是雷電散,那便彆無選擇。如果惹惱了眼前的人,她們就會被困在過去。
“所以,你的選擇是什麼呢?”
“……”
在映見的默認下,博士的心情明顯愉悅了幾分,他抬起了少女的手,聲音低沉,喉間溢出幾分笑意:“那我便卻之不恭了,小姐。”
映見本還在想著他想讓自己做什麼,結果隻見對方的手中出現了一管針劑,其中流動著透明的白色液體,隱隱散發著不詳的黑氣。
那黑氣中的不詳讓她本能地感到了警惕,在對方伸手想要抬起自己胳膊的時候,映見起身躲開。讓對方微微有些驚訝。
他將滯在空中的手收了回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映見。
“……這是什麼?”
“我以為你會很熟悉的。”博士坦然道,“魔神殘渣,很小的劑量。對你來說不會有什麼危害。”
聽完了他的話,映見終於知道了那股感覺從何而來。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她便與祟作陪,而那針劑之中的氣息與祟極為相似,或者說幾乎是同一種存在。
但眼前的人依舊不可信任。映見清楚這一點。既然確定不會有什麼危害,那他做這件事的意義又在哪裡?
“……等他回來也不遲吧。”映見向後退去,“我自然會按照要求答應你,但我有些害怕,有他在我身邊我會安心很多。”
因為他不會讓自己出事。
博士趁散兵沒有在的時候來到這裡,本來就很奇怪。眼前的人說的再像是真話,在沒有切實的證據之前,也不能完全信任。映見的目光停在了針劑上。
他特地挑了這個時間過來隻可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他做的事情不想讓散兵知道,另外一個就是他說的是假話。
就連他的身份,她都無法作出判斷。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