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瑞亞覆滅的消息出現在了折子之上時, 映見第一反應便是腦中嗡鳴,第一反應便是這一定是笑話。
怎麼會呢?
科技如此發達的一個國度,如此龐大的一個國度, 如此獨特的、以人類的力量支撐起來的國度……怎麼可能會在轉瞬間就破滅了?
但一切好像又不是笑話。
坎瑞亞的首席煉金術士“黃金”用世界之外的力量製造出了漆黑的災厄抵禦神明的討伐, 卻未能保護自己的國家。最終災厄降臨到了七國之中, 引發了從未有過的恐怖災難。
雷電影自從離去之後就再沒回來,稻妻的子民皆知將軍攜眷屬與士兵前往邊境鎮守疆土,緊張的心情便又放鬆下來。對於他們而言, 隻要將軍在,稻妻便就不會出事——這是他們對雷電將軍的絕對信任。也是因為她的詔令, 人們對那位暫時執掌權政的‘大殿下’很是信服,便生出內外皆無憂患的踏實。
但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那位人人敬愛的將軍大人、那位被他們信任著愛戴著的大禦所大人, 已經在征討坎瑞亞一戰中身隕。
[‘如果神明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向無神明的國度宣戰, 你依舊覺得這是合理的嗎?’]
在底下的官員向她請事之時, 她的腦海中不自禁地又浮現出了這一句話。
她無法說出“合理”一字, 但至今的她也依舊無法在兩人之間做出取舍。
她所感受到的隻有無止儘的痛苦,她感覺頭很疼很疼。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為什麼她要獨自前去呢?’
‘那個時候……熒就已經預料到了嗎……’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麼……
“大殿下, 您還好嗎?”
聽到帶著擔憂的聲音,映見將扶著額頭的手放了下來。
“無事, 我知曉了。”她的聲音疲憊,有些沙啞,“預算去找柊家主交接便可。”
城中城外並不安寧, 八重神子坐守鳴神大社。狐齋宮和禦輿千代、天狗家主他們也都前去清理從漆黑之中產生的魔獸。稻妻城中除卻武將之外,則由她與阿散鎮守,倒也沒有生出禍端。又開始了日複一日的平淡,平淡地讓人逐漸麻木起來。
好像一切都沒變。
在聽說了禦輿千代被黑暗侵蝕後反叛, 被鳴神斬斷一臂一角後,她也隻是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便再度前往了天守閣,處理如山的政務,一如過往。
好像一切都變了。
那些往日美味的佳肴再度吞吃入腹時,卻全然沒有味道。映見甚至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有便宜媽媽做的飯菜做對比,那一定會好吃不少吧。
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過往每晚睡前都會和雷電散聊天,裝著有趣的故事入眠。但如今每次便是倒床便睡,或是在處理文件的時候不小心睡著,等到醒來就是深夜,也就疲於回去了。
她見到的人越來越多了。
形形色色的官員,形形色色的百姓。他們或是信任自己,或是不信任,這都沒有關係了。總歸,隻要繼續做下去就好了。
媽媽將這件事委托給她,不能讓她失望啊。
‘等到便宜媽媽回來的時候,一切也都該平息了吧。’
她懷著這樣的想法,複又拾起了些乾勁。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卻在從下屬那裡聽說狐齋宮獨自一人前往鳴神島汙染最為嚴重的鎮守之森時,那根弦徹底斷了。
細沙落入掌之中,明明是小心翼翼的捧著,一陣風吹來便全都散了。直到頓悟之後愈發抓緊,細沙卻從指縫間流逝,無論如何用力也無法抓住。明明還有著大把的力氣,但升起的卻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無力。’
周圍有人喚了她的名字,她卻毫無察覺。
‘無能。’
自以為是的認為足夠強大,自以為是的認為天塌下來都有親人頂著,自以為是的將自己放在了被保護的位置……卻殊不知一切變故從不會提前告知。明明過往的她習慣了獨自一人生活,但現如今的她卻連獨當一麵的勇氣都不在了。
明明稻妻是最需要人的時候,她們讓她留守天守主持政務。卻從未告知她那些無法抵禦的風險。
那位如月亮一般皎潔的鬼族少女、那位勇武到僅在將軍之下的少女,明明背負著振興鬼族的榮光,明明應在三重巴旗下立下赫赫戰功,卻被漆黑的魔物吞噬了理智叛逃。
那些武將,那些她所熟知的護衛著稻妻的士兵,那些她所熟悉的麵孔,一個又一個的不見了。
為什麼呢?
身體的本能使她朝著鎮守之森的方向奔去。耳邊吹來了風,還有魔獸的喧囂、刀劍出鞘的聲音、而後便是魔獸的悲鳴。
臉上有些冰涼,應當是血。她這樣想著,又一次的收刀入鞘。
耳邊的風聲愈發大了。
明明一直在跑著,她的手腳依舊冰涼。直到眼睛感到酸澀的時候,她才發現,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天空依舊是壓抑的喘不上氣的陰天,烏雲之中伴隨著悶聲的雷鳴,就像是嘶啞的喊著什麼。
雨越來越大了。
但她不想再聽到雷鳴了。
所以再又一次的斬殺魔物時,她沒有再用雷神之眼。
水光斬斷了雨,鮮血從魔物身上流下,顏色很是相近,教人難以分辨。
她看向前方,魔物愈發的密集。
‘為什麼呢?’
她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她感覺呼吸變得很是艱難。頭也愈發疼痛起來。
祟的氣息愈發濃鬱了。
那種氣息讓皮膚都開始刺痛起來,卻全然無法抵抗,隻能任由其腐蝕。
‘為什麼一直是陰天呢?’
好悶。
如果是那個粉毛狐狸,這個時候一定會笑著說:陰天最適合躺在床上睡覺了。
是啊。映見微微抬頭,看向連綿黑雲的天空。
好累啊。
好想回去啊……
手臂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想。或許她也是被災厄控製住了吧。
好像也不錯,好像沒有那麼累了。
她看到日輪刀抬起,又再一次的落下。她看到簇擁而來的魔物被斬殺,她看到原本遠處的鳥居不知何時已經在自己身旁,又被自己甩在了身後。
好疼啊。
肌肉被拉扯到極限,仍舊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她感覺到了撕裂的疼痛,卻無法將手放下。
‘我是想要做什麼的?’
在斬殺著眼前從漆黑中誕生的魔物之時,映見開始思考最初的目的。直到斬殺著魔物逐漸向前,赤眸映著被魔物之間露出的被泥汙弄臟的巫女服的衣角之時。她才記起來了。
“我是要帶你回家的……”
這是神明都難以抵抗的災厄。
這是稻妻最有威望的仙狐宮司。
責任?
守護?
明明早就知道結局的。
‘為什麼呢?’
她看到蠶食著巫女的魔獸被落雷斬殺,她聽到了自己刀尖上滴落鮮血的聲音,她感到腿上沉重的就像壓了一塊石頭,她的雙膝跪在了地上,沾著鮮血的手將被漆黑腐蝕的巫女輕輕托起。
她聽到了雨的聲音。
雷聲掩蓋了很多聲音,她又與雷聲和解了。
直到比雨還要冰涼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臉,她睜開了被雨蒙住的眼睛。
“疼嗎……”
映見感受不到疼痛,所以她搖了搖頭。她看到了無奈的淺笑。
“阿映,你要告訴影。”
“要不受蒙蔽,走在所堅信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