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真的是件很奇妙的東西。’
從黑土之中誕生, 從出生就被打上了失敗的烙印。無論做再多的事情、付出再多的努力——在那位製造了自己的魔女眼中,他始終都隻是一個象征著“恥辱”的殘次品。
誰又會甘心承認自己不如人呢?尤其是在肯定自己是一個人、而非是一個冰冷的物件時。那些落在和自己同位體的“成功之人”身上的讚譽,那些施以在他人身上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沉甸甸的期望, 最終都化為了鋒利的刀刃,一寸寸地將那早已乾涸枯萎的心臟傷的鮮血淋漓。
[“將那機會給我吧。”]
他曾向著成功之作低下頭顱,隻因為從絕望之中窺見了一絲的光明便魯莽地衝了上去。醜惡的嫉妒之心跳動著, 他已經不在乎將尊嚴粉碎——這不是失敗品應該有的傲氣。一切終止於他跪下之前, 與自己容貌相同的成功之作隻是輕描淡寫的答應了他,就像是抬手摘下路邊的野花一樣, 用最為簡潔的話答複了他幾乎用儘所有的尊嚴說出的懇求。
[“好。”]
成功之作不會因為失去這一次的機會遭受任何的苛責,但對於他這種失敗之作,這將是他最後能抓住的稻草。
直到一切都失敗了, 他所做的準備,所列下的計謀, 一件、兩件、全都化為了烏有。在接受到魔女的傳喚時, 他便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走到了儘頭。
一個惹怒了神明的無用之作, 卑賤的姓名用來平息神明的怒火——這是他的母親給他選擇的結局。
在同樣作為‘孩子’而誕生的杜林張開了他的嘴時,他是走神了的, 甚至忘記了死亡前的恐懼,隻剩下了如迷路孩童一般的迷茫。
‘能被愛著, 是會幸福的。’
他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那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更為膨脹的情感,酸澀到要滿溢出來了。
嫉妒倒算不上,但他好像……真的有些羨慕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做我的朋友嗎?
意識陷入黑暗,黑暗又迎來光明。他未曾想過死後的世界,但龍肚子裡麵絕對不會這樣明亮才是。‘黃金’的造物總歸是有點東西在, 他活動了一下健全的四肢,看到了旁邊快要腐蝕成骸骨的龍軀,他才明白了處境:飛花流轉,歲月更迭,幾百年的時間早就將故土抹平,他所迎接的朝陽是不再背負‘失敗之名’的新生。
他走過了很多地方,見到了許多的人。也看到了與自己有著相同容顏的少年在朝陽下炙熱的生活,奇怪的是他並沒有什麼怨氣。在背著書包的小姑娘跑過來抱住了他的腿時,他也隻是拉了拉自己的兜帽,心中沒有什麼波瀾。隻是淡淡說了句“你認錯人了”,然後在小姑娘疑惑的目光下,指向了站在合成台旁與學生熱烈討論著課題的金發少年。
“那麼活潑可愛的小姑娘,真的不想抱一下嗎?”
眼前的手遞過來了一個紅彤彤的蘋果,他沒有接過,隻是看向又跑向那邊的風風火火的小姑娘,道:“那不是屬於我的。”
“那你來到蒙德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沉默了片刻,道,“隻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確認一下他想找的真的隻有那一個人。
“時間會不停的流逝,故事也會一刻不停地被書寫。”身旁的人咬了一口蘋果,回答了他迫切想要知道的那個問題,“世界不會去修改已經停止的時間,在杜林身隕之前,你或許已經被世界判定為‘消失’了。所以啊——”
樣貌年幼稚嫩的神明道:“死而複生後被重新被記錄於地脈的你,可是要成為能講出獨一無二故事的人了~”
*
“能講出獨一無二故事的人嗎……”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微怔之時,身後傳來少女清脆的聲音。
“站住!”
他轉過身來,便看到了手中提刀,緊緊地望著自己的白發少女。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不遠處的人不僅頭上蓋著兜帽、臉上也還戴著麵具,但就算是包的這樣嚴實,映見的還是無法遏製的感到熟悉。不遠處的人聽完她的話,抬起了沒有武器的雙手:
“你這樣逼問會讓我生出一種下一刻我的脖子就要被抹了的感覺,隻是些魔物而已,雖然數量多了些,但你的那位朋友肯定能解決。”
那人的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完全聽不出來什麼緊張感。甚至還夾雜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委屈。映見感到了些奇怪,但還是沒有放鬆警惕。
“放心,我做的對你來說絕對是好事。”那人依舊舉著手,彰顯著自己的無害,“你看到剛剛那個快死了的兵士沒?沒有神之眼卻強行使用了堪比神之眼的力量,代價就是壽命被等價的抽取。這不?瞬間就從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變成白發蒼蒼的老頭子了。”
那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毫無半點的尊重可言,映見感到不舒服,眉頭微蹙,就又聽到對方開了口。
“剛剛的貨裡麵就有不少邪眼。受人之托,我把那些不好的東西都給處理乾淨了,看吧,你該感謝我才是。”
他每句話中的信息量都很龐大,聽到‘邪眼’時她便立刻反應過來這又是愚人眾的手筆。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她按耐下內心的不安,反問道:“既然是正道的事,為什麼非要去做脅迫人的勾當?”
那人沉默了片刻,一言難儘道,“你是覺得你會上來就相信我,還是覺得直接說更省時間?”
映見:“……”
她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尋思著能不能收回她剛剛說的話。
那人見到映見尷尬,竟是忍不住笑了一聲。在映見緊緊的注視下,他緩緩抬起手來。
兜帽摘下,米金色的發暴露於空氣中。隨著少年將臉上戴著的麵具也隨意地揣在了腰間,映見已然怔住。
“至於那麼驚訝嗎?”少年的聲音帶了些抱怨,一邊朝映見走了過去,“雖說是很久沒見不錯……但我剛剛好像無意間說了‘煉金術士’這幾個字來著?這都沒有聯想到?”
一連串的幾個問句讓映見有些無措,準確的說,在看到他容貌的那一刹那,映見整個人就已經愣住了,隨著心跳加速,一起傳來的是鼻尖的酸澀。
“煉金術士……你還……”
話還沒有說完,身體就被結實有力的手臂抱住。
他攬住了少女的腰,一手將少女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力道漸漸收緊,近乎貪婪。
“我可是等了你很久了,映見。”他笑了聲,聽上去頗為無奈,“上來就刀劍相向可是很讓人寒心的,多少要說句‘歡迎回來’吧?”
他曾以為自己的欲望深如溝壑,卻沒想到僅僅是一個擁抱便能將他的空虛全部填滿。
‘還好他早先便在稻妻等著了。’
那樣熱愛著稻妻的人就算被全世界遺忘了,也一定會拚了命地回到她最初的故鄉的。
就像他拋卻一切來尋找她一樣。
“歡迎回來……”
他們之間的交集並沒有那麼深,實話說,當初從深淵回來之後聽到煉金術士的死訊時,映見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隻是覺得心裡有些沉沉的,除此之外再感慨一下世事無常,也就沒有什麼彆的了。
但再見麵的意義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