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廣場之中不知從何時開始, 人們連呼吸都不知不覺放緩。微涼的風帶著肅殺的氣息,緊張的情緒彌漫了廣闊的場地。
眼前是目不暇接的灼目雷光,廣場上的人交戰激烈, 刀劍相錯接連發出聲響。元素力之間的對決已然不是普通人能夠反應過來的程度, 再又一次的猛攻與堪稱完美的抵禦後,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出壓抑的驚呼。
“這、這就是被神明注視著的人嗎……?好厲害!”
原神離他們的距離並不算遠。整個稻妻之中, 連帶外國和本國之人也有著上百位的神之眼擁有者。隻是近些年來眼狩令頒布,身邊已經鮮少見到神之眼的擁有者了。
擁有神之眼即為原罪,光明正大的佩戴著神之眼的人要麼是忠誠為將軍效力之人, 要麼則是恪守規矩者——總歸無一不戰戰兢兢,若是除了半點披露被抓了辮子,便有了被沒收神之眼的理由。
‘背棄永恒, ’
“擁有神之眼的人可是千裡挑一的佼佼者,要知道,過往那些官兵解決不了的魔獸可都是委托了這些人去做的。”有人應和了,“唉……最近稻妻的亂子越來越多, 浮浪武士也猖狂的不得了,這和反抗軍打的仗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他的歎息聲傳到了周邊人的耳裡, 眾人沒有人附和,卻都出奇的沉默了片刻。直到又有人出聲打破了寂靜。
“我說……你們看女孩手裡的那把刀,是不是有點眼熟??”那人說話時掩不住激動,“從她一開始行刀禮我就注意到了,現在看起來更是越來越像——那是日輪吧?”
“日輪?!”
這句話就像是把石頭砸在了平靜的湖水上一樣, 頓時激起了波瀾。隻是距離太遠,就算是把眼睛睜得再大也看不清,不由有人質疑起來。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視力那麼好?”
“我可是有根據的!我曾有幸在禦前見過那把刀,要知道, 傳聞之中那把刀一旦被握於手中就會被改變顏色,我可是一直注意著的!在刀柄被那女孩握住的時候,那太刀可是瞬間就染上藍色了。”
“還真是!……等等,那不就隻是輕小說嗎?真能信?!”
“反正我是信了。”那人趴在欄杆上,目光炯炯,“啊啊……這般精彩,簡直就是輕小說一般的決鬥!”
突如其來的禦前決鬥之下,除了民眾紛紛開始討論,就算是列陣的官兵也忍不住向那邊看著。直到身旁微風吹過,官兵似有察覺的轉過身,在看到熟悉的人時,一個激靈,立馬站直了身體。
“九條大人!”
九條裟羅走到了最為前列的位置,目光看向空曠的廣場中央。
“值此儀式,反抗軍很大可能會混進人群,絕不能掉以輕心。”
隊長頷首行禮:“請您放心,我們暫時還沒有發現可疑之人。想必是將軍大人在這裡,他們連過來都不敢吧。”
隊長的聲音帶了些輕蔑,作為將軍一派的幕府軍,他無法對反抗將軍之人共情。卻未想低頭半天對方都沒有回應,正在他感到疑惑,準備抬起頭來時,聽到了九條裟羅的聲音。
“明明已經混進來了。”她道,“那位自稱是‘鳴神的擁護者’的少女,可在前不久加入了反抗軍。”
“……什麼?!”
“將軍在這自是不用擔憂,但她……或許還真會成為變數。”
九條裟羅抬起頭來,目光看向站在高台之上的將軍。
將軍的神情淡漠,目光卻從未從比試的兩人身上離開過。九條裟羅清楚其中原因。
在這幾十年來,稻妻國土幾乎沒有再需要將軍親自動手的魔物。人類的糾紛與魔物的清理大多都交由三奉行處理。即便是將軍親自出手,往往也不需要帶軍前去,皆是一人前往。由是大多數的軍人都從未見過將軍出手,但她是見過的。
將軍的錘煉到極致的武藝,即便隻看過一眼便無法忘記。而那持著將軍親手鍛造之刃的少女,幾乎招招式式都帶著將軍的影子。
將軍她又怎會認不出呢?
“好了,把你們的羞愧之心都給收起來。”她聲音嚴肅了幾分,“接下來,絕不能再度失誤。”
“是!”
*
又是一招刀風劈來,方才向後躍去的少年被步步緊逼,隻得又一次地雙手持劍。刹那間火光迸發。虎口傳來一陣酸麻之時,對方還是一點收力的模樣都沒有。
“映見!你是認真的嗎?!”
空從頭至尾都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和映見打起來,突如其來的禦前決鬥、突如其來的反目成仇。這些戲劇化的事情竟然真的就發生在了現實之中,他到現在依舊腦袋懵懵的,還沒從這巨大的衝擊中回過神來。直到劍上的力道又一次地加重,空悶哼一聲,腳下的地麵又陷下幾寸。空眉頭一緊,手腕翻轉隨之卸力。少女手中的太刀隨之重重落在地麵上,頓時塵土翻飛。
看到映見將深陷地下的太刀毫不費力地再度抽了出來,剛又一次拉開距離的空握緊了手中的劍,眼中仍是未有散去的不可置信。
他的確沒有想過攻擊,隻是一味的防守。但從先前過的這些招式之中他已經能看清楚映見的實力。
‘她沒有使用呼吸法。’
少女從頭至尾都沒有使用過水之呼吸,用的隻是腰間懸掛的那枚神之眼。而且……實力要比過往還強。
“啊……我好像未曾說過。”
終於得到了回應,空心中一跳。隻聽少女繼續道,
“我的媽媽亦是我的老師,如今與你比試的這身技藝皆為她所傳授。儘管我絕對不及與她相提並論,但我也會儘我所能,不辱她名聲。”映見將刀收在腰側,微微鞠了一躬,“既以提出禦前比試,不竭儘全力亦是對見證人的不敬。身為武者,我不會留手,還請不吝賜教。”
‘這完全不是吝不吝嗇賜教的問題好吧!!’
空心裡有苦叫不出。眼前的人是熒的摯友,如果讓她知道他也對映見下狠手了一定一定會被罵的吧!!
他的心聲根本無處傳達。就像是晃神一般,伴隨著一道紫色的閃光,不遠處的少女消失在了原地,空微微怔愣之時,隻聽台上忽然有人焦急地大喊出聲。
“小心!身後!!”
“……什麼?”
一股微妙的感覺從脊背直竄而上。腦中頓時警鈴大作。轉身抬手一氣嗬成,紫色的元素力瞬間從長劍上迸發而出。雷光的碰撞幾乎在瞬間讓會場變得亮如白晝,隨之傳來的則是震動耳膜的炸裂聲。
“轟——!!”
在看到元素力碰撞之處被炸裂開來的地麵之時。空的目光逐漸變得清明。
‘她是認真的。’
大正的時候,他與羽沢映見的交流並不算多,頂多算來見麵的次數也不過一隻手。對映見絕大多數的了解都是通過熒。在談起這位友人的時候,熒總是無奈又笑著同他抱怨:
[“映見她呀總是太固執了,活像是一根筋能走到底的那種。”她道,“但這也是我喜歡她的地方。”]
“儘管過去了那麼長時間……還是老樣子呢,熒。”
他曾在萬葉的口中聽過稻妻的武士道——名譽、忠義、勇武、仁愛。幾乎任意一條都與映見緊緊相連。武者不向弱者舉刀,想來在她決意同自己比試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經將自己當成了值得敬重的武士,既然如此——
“那便來吧。”
如今的她不再隻是熒的摯友,還同樣是他的夥伴。既然這是信任的同伴做出的決定,那便隻管相信她就好了。
鼓風烈烈,他的餘光無意識地略過高大的神像,石製的羽翼之上,嵌入其中的神之眼黯淡無光,明明該是如太陽一般炙熱的璀璨色彩,在落到那冰冷的神像上時,便全然失去了原本的活力。
[“如果旅者代表的是人類的願望,那我便作為您的擁護者,對與您決意相左的人提出決鬥。”]
[“我絕無法與之相及……我將儘我所能,絕不辱她名聲。”]
……他好像明白了。
空看向不遠處的映見,對方也正靜靜望著自己。
‘他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他一直以為映見與他懷著一樣的心情,想要去阻止稻妻的執政繼續錯下去,想要終止這場永恒的鬨劇。但他從未想過,他可以毫無負擔地從頭到尾站在批判的一側,但映見不是。
她用著至親交予她的武藝向自己揮刀,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讓雷電影看到身為擁護者的她被寄托著人類願望的自己打敗,從而從中悟出什麼道理來。鳴神於她而言是最為重要的親人,亦是最為崇高的信仰。是她的依靠,亦是她存在的意義——以她那執拗的性格又怎會將自身與雷神相比?她不可能會動這樣的心思,因為她絕不容許神明落敗的事實存在。
正如映見所言,她是稻妻神明最為忠誠的擁護者。也正是如此,在麵臨著不得不向至親敵對之際,她的內心比任何人都要痛苦與煎熬。
‘神明真的會做出錯事?人類的願望真就如此重要?’一邊是自己最為信任和愛戴的親人,一邊是向至親舉起反旗的“正義者”。她是該為了私欲滿足神明的願望而存在,還是為了大義站在人類的陣營——她是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那個人。
從始至終,映見所代表的就隻有映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