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槍帶棒、陰陽怪氣地交流, 對他們來說並不少見。
曾幾何時,假如他在彆人麵前說她記性好,那實際就是在怪她愛翻老賬、錙銖必較, 假如她在彆人麵前說他脾氣直, 那實際就是在罵他太神經質、變幻無常。
假如他朝她充滿憐愛地莞爾一笑, 那下一秒開口一定是“你好像胖了”,假如她溫柔小意地挽住他手臂, 那接下去要說的必然是“你增高了嗎”。
就算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氣氛親昵地聊得很開心,內容也絕對是互相詛咒對方。
畢竟不是誰都能毫無怨言地跟冤家結婚。
但是生活就像鐵杵, 積年累月地磨著磨著,也就變成了人生密密縫的針。
沈稚有時候會想, 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習慣沈河的?是在以平衡激素、保證身體常規高效運轉為目的的夫妻生活中,還是鏡頭前蓄意營造的虛情假意裡?
又或者說,是因為他忙裡抽空給她做的一頓頓飯?他們給對方對台詞時偶然的四目相對?還是因為一個早起、而另一個晚睡, 兩個人剛剛好在起居室裡一起喝杯熱水時寧靜又縹緲的清晨?
遇到的艱辛與不愉快,沈河與沈稚都樂於迅速揭過。理由是兩個人清楚, 不論問題解不解決,他們都不會分開。
然而時至今日, 有些什麼也許已經改變了。
隻是他們之中沒有誰敢於率先站出來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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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某一天, 沈稚剛拍完上午的部分,剛走到監視器那頭, 就看到沈河像一尊神似的立在導演背後,整個劇組的氣壓都降低了許多。
他來探班,她也不能不買帳。
不用多考慮,親熱的態度就像條件反射, 已經湧入肺泡, 一股腦的變成呼吸泄漏出來。
她笑著把手裡的水杯遞過去, 又跟周圍人打趣說:“他是不是又嚇唬人了?你們彆理他。”
他隻微笑,又去牽她的手說:“吃了飯嗎?”
兩個人去附近找吃飯的地方。
助理本來想勸阻或陪同,剛走上前就見沈河抬起手,像哄小孩子一樣打發她:“小冬你一邊玩去。”
緊接著就拉著沈稚坐上車揚長而去。
留下助理在原地險些咬碎一口銀牙:“……雖然但是我叫小秋。”
附近根本沒有什麼能吃的地方。
沈河拉著沈稚下車,拉著她進店門,拉著她問有什麼吃的,拉著她回車上取手機,然後又拉著她到店內找到座位坐下。
沈稚被沈河拉著下車,被他拉著進店門,被他拉著問有什麼吃的,被他拉著回車上取手機,然後又被拉著到店內找座位坐下。
她任由他擺布,一點主動配合的意思都沒有,但也不沒反抗就是了。
家常小炒,富有油煙味,店裡沒有其他人。
沈河與沈稚麵對麵地坐著。
儘管這些年賺了不少錢,沈河與沈稚始終沒有高看過自己。他們還是過著尋常到不起眼的生活,對提升階級毫無興趣,做出的唯一改變也僅限於確保個人**。
沈河和沈稚沒有任何照顧對方的意思。
自己清洗餐具,自己盛飯,自己夾菜。
靜悄悄地吃著,差不多該開始第二次添飯的時候,有人開口了。
沈稚說:“那是你的義務。”
沈河不吭聲,甚至都沒放慢過動作。
“不跟彆人亂搞,”沈稚說,“那是你的義務。”
沈河的神情紋絲不動,淡淡地看向她:“你說得對。”
說這四個字的時候,他望著她。那樣的目光,沈稚相當熟悉。他的理智徹底在線,他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他的血正冷著。她也同樣如此。
兩個人都把肚子填滿。
走出店時,他們笑著跟老板打招呼。兩個人說說笑笑往車上走,給人充分留下感情好的印象,到時候在社交網絡上隨隨便便一搜,又是好的路人緣。
回到劇組,重新投入工作。沈稚說:“你還有事就先回去吧。”
午後的日光一反常態有些陰沉。暗淡的橘紅色垂落,仿佛夕陽似的沉沉下墜。沈河背對著太陽站立,熠熠生輝,顯得漂亮異常。
他笑著,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那一天,沈河一直在場到沈稚收工。
他不輕易去打擾她,因為怕影響她工作,害得她出戲。於是隻默默等待著。
這段時間,沈稚所飾演的角色到了人生的低穀期。
她需要扮演低潮中絕望的女人。
導演一遍一遍地強調著“已經隻剩下你一個人了”,沈稚也不斷地告訴自己“已經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為了代入角色,她一個人獨處了很久。
導演說了“OK”,沈稚反複看了拍攝好的部分。最終,她還是說:“我覺得不夠好。”
討論過程中,氣氛短暫的安靜,導演說:“其實也不用那麼苛刻。我覺得能達到這樣已經可以了,之後會剪輯的——”
沈稚也再一次考慮起來。
末了,她說:“還是不好。”
她做了決定,態度一下就堅定起來。導演是不願再死磕的,回過頭時偶然看到沈河,於是順其自然地求助:“沈河老師,您說呢?確實已經挺好的了吧?”
病急亂投醫。
隻可惜,這完全是錯誤的選擇。
論難搞程度,沈河隻有是沈稚的十倍、百倍、千倍。
不被主動搭話,沈河不會說什麼。但既然問了他的意見,那他也不會客氣。
“挺一般的。”他說。
導演凝噎了。
出於對他人夫妻感情的擔心,他回頭看過去,卻沒有在沈稚臉上找到任何不滿。
事實上,不是她真的一點感想都沒有。隻是兩個人交鋒次數太多,諸如此類的小打小鬨已經司空見慣。
沈稚微笑起來。
沈河又補充說:“非常一般。說實話,這個低於她的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