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三十(1 / 2)

阿梨 李寂v5 7013 字 4個月前

這一日還真如那個小藥童所說, 狂風驟雨,一直到晚上都不曾停歇。

明日一早便就要趕路, 這一晚兩人吃過飯便就歇下,阿梨蜷在薛延懷裡,呼吸清淺,睡得很香。客棧簡陋,隻有一層, 窗戶也不嚴實,冷風順著縫兒往屋裡鑽,胳膊露在外麵,能察覺到簌簌地涼意。薛延用被子把阿梨裹好, 怕她冷,又拿了件衣裳來蓋在她身上,這才放下心。

外頭風雨淒淒,一點光亮都沒有,屋裡也是黑峻峻的,薛延坐起來將背靠在床頭, 眼睛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了無睡意。不知過多久, 阿梨恍惚著醒過來, 被他嚇了一跳,她也揉著眼睛坐起來, 問, “怎麼還不睡?”

薛延將掉落的衣裳撿起來圍在她肩上, 拉過她的手寫,“睡不著。”

阿梨抿唇,知道他是因為自己的病,心中澀澀的,開口勸,“躺下歇歇罷,明日便就回家了,現在太冷,你這樣乾坐著,怕是要著涼。”

薛延點頭,他用齒磨了磨下唇,扶著她躺好,又寫道,“我去解個手,馬上就回來。”

阿梨乖順由著薛延擺布,臉頰貼在枕上,衝他眨眼道,“那你快些。”

薛延彎了下唇。他將阿梨的被角掖好,起身下地,又扯過搭在屏風上的外衫套上,開門出去。那件外衫是白日穿過的,還沒全乾,帶著雨水的腥氣,薛延也沒管,任由它黏在身上,濕膩膩觸感。

門外是條逼仄的走廊,兩側都是房間,蜂巢一樣緊緊挨著。今日暴雨,渡口上停滯的商船不計其數,不少人找不到住處,客棧被塞得滿滿當當,就連拐角的走廊都鋪了被子睡著人。

破舊的木屋並沒多隔音,鼾聲與些靡靡之音從門縫裡往外鑽,鼻端充斥著腐爛木頭的氣味,有幾隻小蟲繞著閉緊的窗戶飛來飛去,嗡嗡地似是在尋找出路,但屢屢無功而返。

一切都更讓薛延覺得煩躁。

他並沒有去找恭房,而是往後院走,那裡隻被一條打著補丁的藍色布簾遮擋,風雨將簾子吹得來回晃動,地麵濕了一大片。三更半夜,自是沒有人會來這裡,薛延在門口停了一會,邁步出去。

他心裡像是堵了一團火,燥熱的要將他整個人都點燃,冷雨兜頭澆下,總算讓他覺得冷靜一些。

薛延仰著頭,眼睛緊緊閉起,臉上儘是濡濕,而腦中閃閃爍爍全是阿梨的臉。

薛延燥鬱得發慌,他想喊,想叫,拳在身側握的死緊,最後還是頹然鬆開。在最無力的年紀遇見了最想嗬護一生的人,他不知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薛延雙手插進發裡,緩緩蹲下,背在傾盆大雨裡彎成一張弓。

阿梨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他回來。她睡睡醒醒好多次,但每次伸手去摸身邊,得到的都隻是一灘冰涼。

外麵開始打起了閃和雷,一道刺眼白光叫囂著撕裂夜空,屋內在一刹那間亮的如同白晝。

阿梨坐起身,呆呆地望著門口,過了好一會,她將床上的衣裳撿起來披好,出去尋。

客棧不大,但是走廊彎曲回繞,現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唯有偶爾劈下來的閃電帶來瞬間的光。阿梨害怕,她攏緊衣領,牙齒都在打顫,但她更怕薛延會做出什麼傻事。他今天一整日的情緒都不對,笑的勉強,阿梨很後悔,剛剛薛延說要出去的時候,她該隨著一起的。

薛延從來沒有起夜的習慣,偏偏在今日。

阿梨搓熱了手,捂了捂冰涼的臉頰,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路過一個拐角,她沒顧著腳下,絆在一個人的腳上,那人驚醒,罵罵咧咧地“操”了聲,轉眼看見麵前站了個嬌柔柔的小姑娘,眼一閃,又笑起來。阿梨聽不見他那些動靜,她撫著砰砰跳的心口,一刻未停留地往前跑。

身後男人站起來望了望,本想去追,但又想到這破地方到處都是人,悻悻作罷,跌回去繼續睡。

阿梨順著走廊一路往前,到最後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了哪裡,她微側了身,瞧見前麵有扇藍灰色的布簾,擋住了一片空茫的院子。阿梨壯壯膽子,走過去瞧了眼,認出了這是客棧的後院,裡頭東西擺的東倒西歪,一口破水缸漏了底,雨水灌進去,又從破口裡流出來,涓涓似條小溪。而蹲在小溪邊的是個男人,頭埋的低低,不知在乾什麼。

阿梨吸了口氣,匆匆退出來,她忽然覺得自己莽撞,擔憂薛延已經回去了,找不見她正著急,抬了步子便想要回去。

但就在一瞬間,阿梨腦中又閃過剛才那個人的衣角,靛青色,與昨日薛延穿的件一樣。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但躊躇一會,忍不住又返回去。

這次,阿梨定睛去看,這才發現那身影實在太過熟悉,讓她想騙自己都不能。

風雨吹在她身上,順著領口鑽進去,阿梨喉嚨乾澀的說不出話,她慢慢走過去,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喚了句,“薛延?”

薛延沒聽見,阿梨微啟唇,可淚比話更早出來一分,她偏過臉擦了把淚,蹲下來又換了遍,“薛延?”

阿梨哭腔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啊?”

薛延終於有些反應,他將臉從臂彎裡緩緩抬起,眼神帶著迷離,似是不可置信。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借著那光亮,阿梨瞧清楚了薛延眼底的血紅,他蹲在這裡哭了不知多久,眼皮腫脹,像是個孩子。

阿梨雙手捂著臉,哽咽出聲,最後一把將他抱住。兩人緊密貼合,遠遠望去,好似對兒交頸鴛鴦。

薛延的手腳已經凍僵了,他抬臂想要摟住阿梨,但五指動了動,不聽使喚。他艱難咽了口唾沫,用手腕去抹阿梨的淚,啞聲問,“你怎麼來了?”

阿梨捶著他肩膀哭道,“薛延你是不是瘋了,大半夜跑到這裡做什麼,你要看見我哭死才覺得高興嗎?”

薛延隨她捶打,伸手想要擋住她頭頂的雨,但是徒勞無力。阿梨的長發被雨水黏在臉頰上,一雙眸子清澈黑亮,隻嘴唇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一片慘白,看起來淒慘又委屈。

薛延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撐著牆站起來,拉著阿梨往回走,喃喃道,“先回去,回去再說,你彆凍病了。”

再回到屋裡時,已經快要卯時了,若放在以往,天已經有些蒙蒙的亮,今日卻還是如深夜一般的死寂。現在這時間,連熱水都找不到,薛延怕阿梨冷,哄著她將濕了外衫都脫掉,裹著被子坐著,他也打了赤膊,將阿梨的腳貼在自己肚皮上給她暖。

阿梨還在哭,很安靜的,無聲地落淚。

薛延舍不得,胳膊伸過去摟住她,被阿梨伸手抓了幾下,她低低地吼,“你離我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