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章一百一十二(2 / 2)

阿梨 李寂v5 13491 字 5個月前

不過幾個喘息功夫,邱時進被人反扭著雙手帶走,他神色灰敗,不複往日趾高氣揚,狼狽不堪,所路過之處還有人往他身上吐口水。曾經高高在上的四品知府,一瞬便就淪為階下囚,地上留著一頂被踩扁了的烏紗帽。

薛延鬆了口氣,渾身驟然軟了下來,雙手撐在地上,雙目微闔。

周帝看他一會,忽親自彎身將他扶起,又吩咐身邊侍從道,“去取瓶傷藥來。”

沒一會,薛延手中就多了個碧綠色的小瓶子,他抿抿唇,行禮道,“謝過陛下。”

周帝看著他,溫聲說,“朕聽過你的名字。”

薛延驚詫抬頭,周帝又道,“殿試時候,阮愛卿曾與朕提及你。我本還不確定,以為是巧合同名,但看你那時沉著鎮定樣子,實非尋常之人。你是個人才,阮愛卿也是,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薛延笑了下,緩聲道,“我現在隻想我的妻子能快些好起來。”

周帝看向隨從,吩咐道,“讓劉禦醫去瞧瞧。”

隨從有些為難,“初到北地時候,劉禦醫水土不服,病下了,現在還沒力氣能起身。”

周帝說,“那便就再給他半日時間休養,晚上去。”

隨從應下。

薛延喜出望外,忙跪下叩首道,“謝過陛下。”

周帝態度溫和地點點頭,而後轉身走遠了。

有人過來扶薛延起身,又恭敬牽來馬車,欲送他回去。

薛延婉言拒絕,他沒回家中,也沒去店裡,而是又去了趟雲水寺。

他隻來過三次這裡。

第一次時是陪著阿梨,那時他還不信這些,隻敷衍站在一邊瞧她跪拜。

第二次是幾臨崩潰之時,他病急亂投醫,用三千兩銀子為佛重塑了金身,那時候他想的是,隻要阿梨能夠好起來,就算散儘家財他也心甘情願。

而現在,薛延不知自己是何心境。

方丈已經識得他,見薛延前來,親自接見。

他帶著薛延到大雄寶殿去,看那些重新鍍了金粉的佛像,似乎心裡原因,薛延總覺得佛祖笑容更為慈悲莊嚴,周身散著金光。

方丈說,“這佛原本是沒有這樣大的,香客們施金粉,一層層刷上去,才像現在這樣。佛鍍金身不渡人,佛不渡人時,唯人自渡。因果因果,說到底,還是要憑著自己。”

薛延在殿內站了一會,鼻端檀香嫋嫋,木魚聲一下一下,似敲在他心上。

他又想念起阿梨了。

沒多會,日頭西斜,溫吞的一團懸在矮空中,明亮但不熱烈。

薛延抬頭望了望天,轉身出了山門,去了趟臘梅林。

近一年沒下雨,大多數的水井已經打不出水來,就算梅林裡也不再濕潤,土壤板結出了硬塊,樹葉萎蔫,有的枝條上甚至掉光了,看起來光禿禿的,不甚可愛。薛延精挑細選了一枝看起來最嫩的,小心折下來放在袖中,想要給阿梨帶回去。家中冷清許久,是該裝扮些新鮮顏色了。

不知為何,薛延冥冥中總有預感,今日會有什麼好事發生,連心都跳得快了起來。

但沒走幾步,枝條上脆弱的葉片便就被磨蹭地掉了下來,還有幾片卷曲著,像個蜷身的嬰孩。薛延皺皺眉,停腳尋了個台階坐下,細心將那些卷起的葉片抹平。

他手心有傷,隻草草包紮一下,用力時候還會滲血,薛延翹起小指,避開枝上的小尖刺,做的耐心細致。

但到底還是粗糙了些,沒過一會功夫,那根枝就被他摧殘得沒剩幾片葉子,瞧起來像一隻彎曲生滿了刺的杆兒。薛延盯著它看了會,還是給扔掉了。他覺得不能讓阿梨瞧見這個,太丟人。

胡安和氣喘籲籲跑過來的時候,薛延還在梅林裡到處搜尋著漂亮的樹枝,挑挑揀揀,滿麵嫌棄。

胡安和一身風塵,袍子抖一下都能掀起漫天的灰,他嗓子乾啞,衝著薛延撕心裂肺地吼,“你有病嗎?你不回家在這裡轉什麼?”

聞聲,薛延身形一頓,似是不敢相信,直到回頭瞧見胡安和的臉,他心尖一跳,手中的幾條枝杈撲啦啦都掉在地上。

他回身,興奮衝著胡安和跑過去,用力抱了他一下,“你竟然回來了!”

胡安和本還怒氣衝衝,但瞧著像隻小狗一樣撲過來的薛延,他受寵若驚,兩手平舉著,竟不知該放在哪裡是好。

他舔舔唇,小心地拍了拍薛延的背,有些陶陶然道,“你就這麼想我?”

薛延鬆開他,往後退一步問,“馬神醫找到了嗎?”

“……”胡安和痛心疾首,“我早就知道,你心中根本是沒有我的,就算我為你付出那麼多,你也對我不聞不問。”

薛延不耐地皺眉,“廢話那樣多,我問你馬神醫找到了嗎?”

“……”胡安和頹敗點頭,“就在家中,還有一個穿的很正經的白胡子老頭也在,好像姓劉,身子不太好的樣子,由人護送過來,一進院子就到處找茅房,也不知道是乾什麼來的,我著急找你,也沒細問。阿嬤說你可能在這裡,我就馬不停蹄來了,現在又累又渴,從早上到現在我就喝了兩口水,還是街邊的大碗茶,一碗要我兩文錢,什麼水這麼貴,裡頭碎了金沫子嗎?真是的,看我們老弱病殘就訛人,怎麼這樣子。還有你,我辛辛苦苦回來,你……”

胡安和絮絮叨叨說半晌,一抬頭才發現麵前已經空無一人。

他詫異回頭,隻瞧見薛延飛奔下山的背影,拐了個彎,轉眼就不見了。

那一瞬,胡安和覺得他還不如從這裡跳下去來的痛快。

這世界怎麼總是欺負善良單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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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日,阿梨的身子已經基本痊愈,除了還有些瘦削外,幾乎看不出病態。馬神醫與劉禦醫守著她照看了兩個月,直到阿梨可以自己下地活動後才離開,但到底還是傷著了骨頭,若是路走多了,還是會覺著疼。

薛延給阿梨弄了個帶小輪子的椅子,每日推著她到處走,不肯讓她沾地。

阿梨覺著他小題大做,但每每一對上那雙帶著祈求的黑潤眼睛,她便就說不出話了。

阿梨感覺奇怪,怎麼她生一場病的功夫,薛延變了這麼多。

以前像隻刺蝟,現在卻像隻狗兒,總是喜歡捧著她的手,也不說話,就那麼乾巴巴地坐著,還笑得很高興的樣子,有那麼點傻,但是意外的可愛。

店裡生意他也不怎麼打理了,就那麼晾著,前段日子還籌算著要將鋪子賣掉,被韋翠娘氣急敗壞說了一頓才暫時不提,但阿梨知道,他沒打消那個念頭。

生病那些時日,她對外界不是全無感知的,有時候薛延與她說話,她聽得到,薛延趴在她身邊哭,她也知道。

阿梨想,那段艱難日子裡,比起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的她,更痛苦的是薛延。所以在醒來後,她對薛延比以往更縱容,幾乎有求必應。兩人有了更多相處時間,恍然似回到了新婚那時,黏膩溫存。

來寶已經兩歲,調皮搗蛋的時候,跑跑跳跳像是隻小猴子,一時不得消停。韋翠娘也有了半年的身孕,肚子鼓鼓像塞了隻西瓜,但依舊行動如風,她仗著腹中孩子,對胡安和更為頤氣指使,呼來喝去,胡安和笑意盈盈,甘之如飴。

今年是太特殊的一年,經曆了大風大浪,但好在一切平安。

中午時候,胡魁文帶著胡夫人與小結巴的娘也趕過來,湊在一起過了個團圓年。阮言初在殿試中中了一甲探花郎,深受周帝賞識,留在京中任職,進翰林院,為七品編修。他回不來家中,但托人帶來了許多好吃的,點心之類怕路上壞掉,大多是瓜子花生糖。

與平日裡吃的不同,這瓜子分許多口味,玫瑰牛乳和蟹黃,看起來五顏六色,分外喜慶。

來寶不喜歡那個味道,吃了一口,蹲在地上呸了半晌,氣得薛延一腳踹在他屁股上。

周帝竟也派人送了禮品過來,首飾綢緞,還有幾個一人多高的前朝大瓷瓶,零零總總加一起堆了半間屋子。

常言說,物極必反,否極泰來,竟然是真的。

晚上放完煙花之後,馮氏帶著一眾女眷在屋裡包餃子,第一次這樣多人在一起,歡聲笑語停不下來。

晚飯是阿梨主廚,五葷三素兩湯兩涼菜,胡魁文和韋掌櫃撐到不行,相互扶著到街上去溜彎兒。韋翠娘挺著大肚子,光明正大地偷閒,坐在炕頭慢悠悠地啃黃瓜,胡安和死皮賴臉貼著她,兩人你一口我一口,把阿黃饞得滿炕亂跑轉圈圈。

薛延趁著來寶追兔子的時候,偷偷帶著阿梨到屋外去看雪。

中午時候下了雪,白茫茫一片,現在還沒化掉,紅燈籠映在上麵,十足的年味。

阿梨穿的很好看,戴了對紅寶石耳墜子,一雙唇嫣紅漂亮,懶懶地倚在薛延懷裡。

薛延垂眼瞧她,愛憐親親她鼻尖,忽而道,“今晚的月亮真美。”

阿梨疑惑地看著天空,“除夕夜哪裡有月亮?”

薛延說,“你就是我的小月亮。”

他不常說情話,有些害羞和笨拙,可說完又有些後悔,覺著措辭傻傻的太尷尬,便板著臉站在那,試圖掩飾。

阿梨笑的停不下來,眼看著薛延的耳根都要泛紅,她咬咬唇,捧著他的臉小聲哄道,“你也是。”

薛延問,“什麼?”

阿梨說,“月亮呀,會發光的月亮。”

她將額抵在薛延下巴處,聲音輕柔,“謝謝你在經曆了那麼多苦楚後還願意陪著我,以後的日子,我們慢慢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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