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憶寒見她如此神情, 心下稍覺不忍,感覺雲燃這話說得的確重了些, 而且當著兩個孩子的麵, 他也實在不必這般半點不給他們母親留麵子,正想傳音,話到嘴邊, 轉念卻又頓住了——
以雲燃性情,彆說這般主動與人搭話, 明知對方會難堪,卻還當麵指出一個女子言語上的不是, 他平素可是連旁人主動湊上前來和他搭訕,想要結交,也不大搭理的。
阿燃之所以會這麼做, 究其原因……恐怕還是為了自己。
萬事有由。
當年……陸雪萍與沈憶寒訂婚,兩人家世相當, 又一向都有佳名在外,自然是樁郎才女貌的好姻緣, 恰好雙方名諱也取得十分巧,一個“寒”,一個“雪”,修界人人都說,妙音宗與逍遙山結的正是“冰雪之好”,無不稱羨。
誰知一朝女方反悔,逍遙山主連知會一聲沈老宗主這準親家都不曾,便直接在修界單方麵宣布,自家與沈家的婚約作廢了,旁人好奇之下, 不免追問原因,逍遙山從上到下,卻都是三緘其口,隱默不答。
這麼一來,自然引得眾說紛紜,平白生了許多猜測,人人說沈少宗主早在先前就已黃過一樁婚事,如今又告吹一樁,逍遙山山主悔婚不肯嫁女,必有原因,想必多半是這位沈少宗主自己的問題。
沈憶寒生的俊俏,從前在外的好名聲,也大都是說妙音宗少宗主姿儀甚美,如濁世佳公子,此事一出,這名聲就變了個說法,成了妙音宗少宗主一貫嬌生慣養、總是一副紈絝作派,半點沒有修仙之人的淡泊脫世之姿,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為人又品行不端,風流無度,於是才大大傷了采萍仙子的心,又惹怒了準丈人逍遙山主,叫他連與沈老宗主這個舊友的交情也不顧了,兩家就此鬨掰。
然而逍遙山為何悔婚,莫說沈老宗主一頭霧水,連沈憶寒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成婚在即,陸雪萍忽然唱得是哪出?
沈老宗主聽了外頭許多流言,大約真以為自家外孫乾了什麼對不起人家姑娘的事,幾番求見翻臉不認人的親家不成,狠吃了閉門羹後,回家越想越覺丟人,越想越氣,火冒三丈的追著沈憶寒就要收拾。
沈少宗主隻覺自己真是再冤也沒有了,連連對天賭咒,說他絕沒在外拈花惹草,惹得陸雪萍傷心,若有半句虛言,就叫他以後打一輩子光棍。
沈老宗主畢竟也是親眼看著外孫長大的,心知沈憶寒雖自小被他溺愛,嬌氣憊懶了些,底子卻不壞,的確不大可能乾出傳言裡那些缺德事,因此消氣以後,祖孫兩人無言相對片刻,都開始苦思冥想,這事究竟因何而起。
沈憶寒沉默良久,道:“……萍萍近來,似乎的確有心事。”
沈老宗主本來剛消了氣,正在喝茶潤喉,一聽他這話,頓時又火大起來,“噔”得一聲拍了茶盞怒道:“前幾日我不是才問過你,你兩個婚期在即,一切可都還好?你是怎麼答的,說都好的很,還嫌我老人家管得寬了,怎麼這下才說人家有心事,你早乾什麼去了?!”
沈憶寒訕訕道:“……女孩兒家心思細膩,有點心事那豈非再正常不過了,況且我也不是沒問過萍萍,她偏不肯說,我能怎麼辦,隻好等她自己想通了,再告訴我麼,除此以外,我同萍萍的確一切都好得很啊……”
沈老宗主氣道:“好的很!好的很人家能忽然悔婚?不是外公說你,你也太不上心了,人家不肯和你說,你便罷了麼,你就不會想想法子,說點好聽的,哄她一哄?”
沈老宗主恨鐵不成鋼,然而他再怎麼恨鐵不成鋼,這門婚事鬨到這步田地,也已告吹無誤,絕無挽回餘地了,雖心下還是覺得逍遙山隻為此便悔婚,有些蹊蹺,而且他與逍遙山主也是老相識,那廂竟這麼半點不顧及妙音宗的顏麵,心下自然也有些著惱,然而幾番想要上門理論,卻都被沈憶寒勸住了。
沈憶寒倒不是包子氣性,任由旁人欺負。
他不過是覺得,與陸雪萍數年相處下來,兩人一向萬事都好,自己也是開開心心,然而她卻總有心事,又不肯與自己說半個字,沈憶寒詢問數次無果,也就不再刨根究底,他以為這對陸雪萍亦是一種尊重,就像自己與好友雲燃一般,彼此間互相留有餘地,誰都不過分越界,才能維持長達數百年的友誼。
慣性思維作祟,沈憶寒便壓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隻當是姑娘家小女兒心思罷了,任由她自己消化,誰知卻是他想錯了,陸雪萍並非不介懷,反而是介懷已久,甚至不惜為此悔婚,否則沈憶寒想不出還有什麼彆的原因。
這門婚事黃了,說到底還是因他太過想當然,反而自作聰明,惹了她難過,他與陸雪萍之間,總不過一個“不合適”罷了,人家姑娘既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嫁他,以為他並非良配,那外祖父再上門纏鬨,也是自找難堪,總不能叫妙音宗因此與逍遙山反目成仇,從此拔刀相向吧?
沈老宗主或許做得出來這種事,沈憶寒卻覺得為了自己小小一樁婚事,實在大可不必。
此事本以為就這麼翻篇過去了,誰知還沒過半年,又起風波。
沈憶寒在琴鷗島上繼續優哉遊哉的過他的少爺日子,忽然有一日島外禦劍而來一個滿臉怒色、殺氣騰騰的男子,也不自報家門,上來就說要見妙音宗的少宗主,與他有私仇。
島上弟子不明所以,又見此人衣著光鮮,修為不低,想是哪個名門大派高徒、世家大族子弟,連忙來請沈憶寒去見他。
兩人方一照麵,沈憶寒還沒看清對麵是圓是扁,迎麵就見一柄寒光閃動的長劍飛在空中,朝自己襲來。
沈憶寒嚇了一跳,當即側身要躲,然而那時他雖已突破到金丹巔峰,來人修為境界並不高過他,但這飛劍術卻似乎頗有淵源,使得又狠又急,不過倏忽之間便已到了眼前。
沈憶寒反應雖快,一個仰麵彎身避過,額畔發絲卻仍是被擦下一縷,那劍在空中調轉回頭,竟是十分靈活,圓轉如意,又要回來攻擊。
沈憶寒看出這飛劍術的來路,道:“這位公子,你是江陵蕭家的高足麼?既是世家出身,怎這般無禮,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傷人?想必貴家主知道了,也必不會輕縱的!”
那人冷笑道:“你管我是何人?似你這般人品敗壞,玩弄旁人感情,負心寡情之輩,天下間但凡有道之士,哪個不能給你個教訓!”
沈憶寒莫名其妙,道:“我何時玩弄旁人感情,負心寡情了?”
那人聞言大怒,道:“你自己心裡不清楚麼,還裝什麼裝,若不是你,陸姑娘怎會鬱鬱寡歡、終日神傷!你既已棄她而去,不肯與她成婚,又何必送她東西,故意惹得她誤會,始終沒法對你絕了念頭……”
沈憶寒聽得更加一頭霧水,道:“陸姑娘?哪位陸姑娘……你是說萍萍麼?我不肯與她成婚?不是她自己……”
話未說完,那男子已氣的臉紅脖子粗道:“你住嘴!你有什麼臉目叫她的小字?不許你這樣叫她!”
沈憶寒無語,道:“……好吧,不叫就不叫吧,這位蕭公子,你要不要去打聽一下,我與她婚約作廢,是逍遙山悔婚在前,並非我不肯與她成婚,再說我什麼時候又送她東西了……”
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你莫不是說她從前在琴鷗島上做客時,留在這兒的那箱行李衣物、胭脂水粉之類的?那本來就是她的東西,我不過是叫人收拾了送還給她罷了,怎麼就成了我故意惹得她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