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2 / 2)

“你是說趙傑?”

柔娘點了點頭,“楚娘當上都知後,趙家的小郎君來過許多次,每次投簽都不中。有次還大發脾氣,砸了桃花閣的一間雅室。後來奴家隻好許諾他,如果他一直不中,上元節楚娘到天香樓點燈的時候,直接送他個進三樓的名額。”

趙傑就是琉璃提到的那個鬨事的客人?他登上三樓的名額是柔娘給的,那贏得去四樓的名額會不會也是暗箱操作?顧念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麼,筆鋒微停,“你許諾趙傑的這個名額還有誰知道?”

“這種事情自然不會大張旗鼓,桃花閣裡除了奴家和楚娘,基本都不知道。至於趙家的小郎君那邊有沒有跟彆人說過,奴家就不清楚了。”

“當日天香樓三樓比試的是什麼?參與比試的共有幾人,除了趙傑還有誰?可有名錄?”

“三樓比試的是投壺,當時共有十人,每組五人,各取其一。名錄倒真沒有,不過奴家待會兒可以問問當時在三樓主試的嬌奴,未必能記得所有人,但當中若有什麼熟客麵孔,她應該還能記得。”

“多謝。趙傑平日過來的時候,可有同行者?”

雖然不太明白顧念為什麼追著趙傑的問題不放,柔娘還是回憶了下,“趙傑這人好麵子,愛出風頭,平時的確喜歡呼朋喚友的招呼一幫人一起過來。

他身邊的人來來回回的,那些隻來一兩次的,奴家不太記得了,但尚書令家那位姓盧的小郎君和一個膚色偏黑的青年倒是經常出現。”

“膚色偏黑的青年?” 盧啟已經死了,顧念隻得把希望放在另外那個人身上。

柔娘用團扇在自己左邊唇角略微偏上的位置比劃了下那顆痣的位置,“那人這裡長了顆綠豆大小的黑痣,對了,好像趙家的小郎君都叫他餘二郎。”

“知道他的身份麼?”

“這個倒不太清楚。有些客人喜歡炫耀,有些卻是不願意透露身份的,他們說咱們就聽著,不說的話,閣裡的姑娘也不會隨便打聽,以免犯了客人的忌諱。”柔娘說著說著,突然頓了下,“對了,那個餘二郎今天也來了。說起來,自從趙家的小郎君死後,他很久都沒有出現了。 ”

餘二郎今天來了?顧念跟年深對視了下,急切地問道,“什麼時候來的?”

“戌時過後吧,就在你們進門之後沒多久,但是他好像有什麼急事,楚娘表演還沒開始的時候就走了。”

表演還沒結束就走了?難道是繞到外麵去下手?不過根據金吾衛提供的消息,案發前離開的兩人裡,也有一人姓餘……

“他大約多高,穿的什麼顏色的袍子?”

“他今天穿的是件辰砂色的襴袍,身高,”柔娘回憶了下才用扇子在半空比劃了下,“應該比小郎君你高個兩寸左右。”

顧念算了算,比自己高兩寸,那就是跟杜泠身高差不多。這麼看來,今天的事情餘二郎似乎沒有嫌疑了。

但是真的有這麼巧嗎,一個久未出現的客人,今天偏偏跟他們一起出現在桃花閣?為什麼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顧念暗自思忖著,指尖微動,習慣性地轉起了手上的毛筆。

按照時間來看,餘二郎,十有八九就是金吾衛口中離開平康坊的兩人之一,餘沉。

臉上突然一涼,耳邊也傳來‘噗嗤‘的輕笑聲,顧念回過神,發現柔娘已經笑得用團扇掩住了半張臉頰。

年深也不忍直視地移開了目光。

顧念疑惑地眨了兩下桃花眼,直到瞥見手上的毛筆才反應過來,他急忙伸手摸了下臉頰,半個指腹都是黑色的墨汁,再看身上,也齊刷刷地甩了一溜墨點。

顧念:………………

我可以說這都是智慧的墨點麼?

顧念忙著擦臉的時候,年深單刀直入,“聽說你最近跟楚娘經常吵架?”

柔娘的笑容半僵在臉上,“少卿不要聽那些姑娘亂嚼舌根,其實都是些小事。”

“是嗎?”年深麵無表情地屈起食指,不緊不慢地叩擊著桌案,繼續給柔娘施加壓力,“你會武,熟悉桃花閣的布局,足以在殺人後輕鬆全身而退。”

柔娘的肩膀顫了顫,臉色煞白,惶恐地垂首,“少卿明鑒,奴家雖然會武,但怎麼可能會去殺楚娘呢?她好歹也算是奴家親手養大的。”

“你們都為什麼吵起來的?”擦好臉的顧念重新坐正身體,緩解了緊繃的氣氛。

“她被錢財迷了心竅,這些日子總是私自出去。”柔娘依舊垂著頭,“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她又是都知,這麼多人看著,奴家不能讓她壞了規矩。”

“聽說她想離開桃花閣?”

柔娘咬了咬嘴唇,臉上現出抹怨色,“她前幾日的確提過想贖身,也問過價格,奴家原本準備以後把桃花閣交給她的,所以當時一生氣就跟她要了五千緡,就想讓她死心。”

五百萬文?顧念的眉心抽動了下,這是什麼人間疾苦,以他現在的月薪,不吃不喝地工作一百多年,才能賺夠幫楚娘贖身的錢。

但是,這樣看的話,柔娘的殺人動機就幾乎沒有了。畢竟楚娘留在桃花閣可以幫她繼續賺錢,走了的話,一次性拿五百萬文也很賺,無論如何,反而是楚娘活著對她更為有利。

“月娘跟楚娘的關係怎麼樣?”

“不可能是月娘,她今天表演的時候扭傷了右腳,剛下台腳就腫得蒸餅似的,這幾天根本著不了地,楚娘表演的時候十一郎還在給她敷藥。”

居然有這麼巧的事?顧念皺了皺眉,年深追問道,“十一郎?”

“就是剛才奴家剛才叫進來查看楚娘傷勢和死因的那個小廝,他以前在太醫署學過兩年,粗通藥理,閣裡人多,難免有些頭疼腦熱的小病,像這種坊門關閉不太方便出去請醫工的時候,就會讓他應急,先搭把手幫忙看看。”

回想那個黑衣小廝的態度,確實溫和從容,大約醫者都是這種不急不躁的模樣,顧念甚至覺得他的氣質跟秦染有幾分相似。

“你可知道楚娘心儀之人是誰?”月娘這邊排除了嫌疑,顧念隻得把話題換到另外一個人身上。

這個問題明顯讓柔娘愣了愣,“她喜歡的客人奴家能數上來不少,比如昨天下午邀她過府的曹郡開國侯,前天邀她過府的徐宰相,但她有心儀之人的事,奴家確實不知。”

顧念歎了口氣,看來楚娘是真的將那個人藏得很好。

“桃花閣裡除了你和月娘,還有誰會武功?”

“的確是有一批練劍舞的孩子,但她們都才練幾年,根本不成氣候。”

柔娘這邊暫時告一段落,顧念正準備讓她把霜兒叫來,柔娘突然拎起裙擺跪了下去,“請年少卿和顧司直務必要幫忙抓住那個殺害楚娘的凶手。”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顧念嚇了一跳,連忙起身繞過桌案去扶她。

柔娘臉上露出哀戚之色,“不管兩位信或不信,奴家是真的把楚娘當作自己的半個妹妹的。”

送走柔娘,顧念拎著那把銀尺又走進裡麵的案發現場,一是想看看那根被踩壞的步搖,二是再看看還有沒有彆的線索。

能獲利的競爭對手月娘受傷了,柔娘的動機沒有了,琉璃沒有達成殺人手法的能力,這幾個人目前都能排除出凶手的行列,女扮男裝的可能性幾乎要降為零了。

那塊原本鑲在步搖上的花鳥玉牌四分五裂,受力點有很多細小的尖銳碎渣。從位置來看,凶手很可能就是踩在那支步搖上的時候,發力擰斷了楚娘的脖子。

腦內模擬的狀況讓他忍不住又有些代入,不適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再看那些雜亂的足跡,最小的兩種一個隻到屏風口,另一個延伸到梳妝台的角落,應該是屬於那兩個小侍女,蓮兒和霜兒。估計後院到廚房要經過段露天的地方,所以她們的足跡濕痕很重,還夾雜著些許淡淡的泥印。

坐榻旁留下的足跡窄而細,針腳呈竹葉狀,看得出鞋子的做工明顯比較精細,那是柔娘的。她在門口迎來送往,鞋底難免會粘到雪,但程度有限,所以濕痕較輕,留下的腳印也就不太明顯。

顧念和年深他們的靴底也沾了雪,但進來時間比較久,已經乾得差不多了,腳印都是殘缺不全的。

曾經陪過霜兒的秋月和那個檢查楚娘屍體的小廝十一郎,估計一直待在屋內,鞋底乾爽,所以幾乎沒留下腳印。

楚娘的鞋底也是乾的,沒留下腳印。

“有發現?”年深也跟了進來。

“隻能確定之前屋頂留下穿鞋足跡的男人,右腳靴底紮進了一塊玉牌的碎屑,沒有更進一步的信息。”顧念遺憾地搖頭,“目前看來,進屋的有兩人。一個身高六尺出頭,一個五尺出頭,第一種狀況是兩人認識,一起躲在房梁……”

“從屋梁上的灰痕來看,隻藏過一個人。”年深搖頭,否認了這個可能,“要上去看看麼?”

他雖然是詢問,卻沒等顧念答話就伸手拎住了他的腰帶。

來不及拒絕的顧念在半秒之後再次體會了個人跳樓機服務。房梁的寬度隻有十公分出頭,幸虧顧念下意識穩住了身體的平衡,才沒丟臉地摔下去。

房梁寬度有限,留下的痕跡大多殘缺不全,但從痕跡覆蓋的範圍來看,確實隻能藏臥一人,再加上殘存的指印尺寸,就跟年深之前的判斷一樣,躲在這裡的就是那個矮個兒。

梁上基本沒有雪化掉後跟灰塵形成的泥跡,說明那人身上沒沾到什麼落雪,換句話說,雪剛下的時候他應該就已經在桃花閣裡甚至這個房間裡。

這樣來看,梁上這人要麼在凶手之後潛入屋內,要麼就是比凶手到的早。

三樓的樓梯口有小侍女守著,客人無法輕易登上三樓。楚娘表演結束到蓮兒她們進來,隻有三五分鐘的時間,要在凶手行凶後潛入,不但要極其熟悉桃花閣地形,由二樓翻上三樓,還需要時間掐得極準,容錯率太低。

更大的可能是,他一直待在梁上。

而他沒有順著屋脊逃走,很可能也是怕與凶手撞到!

“他或許目睹了整個案發經過!”顧念眸色微動,興奮地看向年深,這很可能是個重要的現場目擊證人!

希望杜泠給力,早點找到這個人。

年深點點頭,帶著他跳回梁下。

兩人嘗試以凶手的角度,從窗戶進來的最短動線尋找,終於在簾幔後的地毯角落找到處泥痕,由於混雜在地毯圖案裡,不湊到極近的距離非常難發現。

他們判斷,那個殘缺不全的泥印,應該就是凶手的站位。

“這樣看來,矮個的那位藏在梁上,” 顧念模擬著凶手的路線,站在簾後,“凶手從窗戶進來後藏在這裡,等楚娘進屋走到梳妝台附近的時候,才走了出來。”

年深站到梳妝台附近,“楚娘沒有呼救,說明她認識這個人,或者認識派這個人來的人。”

就像顧念之前說的那樣,這個距離,楚娘有足夠的時間出聲呼叫。她沒有出聲,就證明她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危險。

一個認識的,沒讓她意識到危險的男人。

顧念繞到年深身後,想重現下當時凶手出手偷襲的狀況。

他靠得太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的年深戒備性地回過頭,襆腳擦著顧念的睫毛抽了過去。

顧念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抬手護住自己的眼睛。

年深正要問他有沒有傷到,顧念卻僵在了原地,然後猛地跨到楚娘的屍體旁邊,蹲了下去。

“怎麼了?”

“要擰斷人的脖頸,距離肯定極近,凶手或許會被她頭上這些首飾劃傷。”顧念語速飛快,迅速查看起楚娘那頭造型爭奇鬥豔的頭飾。

這些東西比起年深的襆頭腳尖銳得多,‘殺傷力’自然也大得多。

果不其然,他們在楚娘頭側最長的那根花釵頂部,發現了一絲細微的已經乾涸的血跡。

“凶手應該被劃傷了臉頰或者耳頸這類位置。”顧念用銀尺比畫著自己的臉頰,腦內了下楚娘和凶手的身高差距。

“根據柔娘她們提供信息來看,楚娘身邊的男人,基本上都是客人,再有就是桃花閣裡的小廝,可以先鎖定這個範圍。”年深挑了挑眉,一個臉上有傷口的,身高六尺左右的會武功的男人,排查起來應該不會太難。

“我倒是覺得她那位神秘的男朋友嫌疑更大。” 顧念轉悠著那把花鳥紋銀尺,一個跟閨蜜都不能公開身份的人,怎麼想怎麼有問題。

“男朋友?”

“Boyfriend呀,”顧念順口接完才發現自己說的是英文,隻得在年深質疑的目光裡僵硬地笑了笑,“這是西域胡人的一種語言,翻譯過來就是男朋友,相好的…”

年深:…………

守在門外的小廝敲了敲門,秋月和霜兒到了。

霜兒的狀況比之前略微好了些,但反應還是有些慢。她的說法和蓮兒基本差不多,在楚娘表演前她就趕到了後廚,但今天後廚的幾個灶都占滿了,連給客人的燕窩都是用小風爐在廚房外麵的門廊單燉的。

恰好那鍋給客人的燕窩燉好了,霜兒便接著用了那個小風爐。半個時辰之後,她掐著時間跟給楚娘提水淨麵的蓮兒一起上了三樓。

回想起當時看到的那幕,霜兒的情緒又激動起來,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年深無奈,隻得讓秋月先把人帶了下去。

顧念正要跟年深繼續探討下楚娘那位神秘的男朋友,外麵突然傳來嘈雜的人聲。

聲音由遠及近,幾息過後,房門大開,杜泠快步走進來,朝年深行了個叉手禮,“麾下,那個偷兒抓到了。”

他身後,兩個金吾衛押著個灰頭土臉身材乾瘦的人走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