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102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2 / 2)

“他們要是喜歡吃,阿兄這次回去的時候,我們再多做些。”顧念飛快地道。

自從張闖帶來方便麵和肉醬在安番軍那邊大受歡迎的消息,顧夫人便時常會派顧忠去西市打聽,如果知道那個胡商會繞路去草原那邊收貨,便會花錢托他們給顧言再帶去一些。

“那個望遠鏡就更厲害了。”

“那是墨家的手藝厲害,我就是托人找了幾塊透明的寶石而已。”要說顧言是在感謝他吧,這個語氣著實有些冷淡,說責怪也談不上,而且拿到行軍打仗的好東西,怎麼也不可能還反過來責備送禮的人吧?顧念摸了摸鼻子,愈發摸不透顧言的意思。

“還有那個紙甲,我聽侯爺說,也是你給鎮西軍出的主意?”

“那個就是上次在清涼山的時候情況緊急,身邊也沒有其他的材料,就試著用紙做了個胸甲給他,沒想到效果拔群。”

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顧家那座廢棄的宅院前麵,因為完全沒有修複,這裡依舊維持著大火過後一片殘垣斷梁瓦礫黑灰遍地的模樣。

顧言抬腳邁進院子,顧念不禁有些疑惑,“阿兄,這宅子都荒廢久了,不安全,還是彆進去了。”

顧言的步伐毫不遲疑,“我有樣東西當初留在房裡,過來找找。”

顧念:???

不會吧?現在回來找東西?這都過去半年了,就算沒被燒壞也被人撿走了吧,怎麼可能還會在。

但顧言都已經大步走過外堂了,顧念也隻得跟進去。

他在原主的記憶裡翻了一圈,也沒有關於顧言把什麼貴重東西放在房間裡的信息。因為顧念單方麵的懼怕,這兩兄弟吧,其實感覺似乎真的不熟。

顧言穿過中堂,走進內院,在一處屋宇的廢墟停下腳步,翻找起來。

“阿兄,你找錯地方了吧,那裡是我的房間。”

“是嗎?”顧言目光炯炯。

“是啊,這邊才是你的。”顧念指了指另外一邊。

顧言長出口氣,“看我這記性,太久沒回來,連屋子都記錯了。”

顧念心裡卻隱隱發現了不對勁兒,顧言這是在試探他?

果然,之後的時間裡,顧言一邊讓顧念幫忙‘翻找‘,一邊狀似無意地提起許多事情。顧念已經提前繃緊了神經,再加上有原主的記憶,自然不擔心答錯。

隻是他沒有想到,顧言真的在床榻位置的一堆灰燼裡翻出了個燒焦的破木盒,從裡麵翻出塊小小的玉佩。

吊繩已經燒焦了,墜子也散了,隻有玉還算完整。顧念好奇地打量了幾眼,看尺寸就是小時候佩戴的東西,而且材質和做工也非常一般,老實說,完全不值得他們翻這麼久的垃圾。

“走吧。”顧言如釋重負地把那塊小玉佩塞進錦袋,終於起身。

“你剛才跟那位胡商說的罐頭又是怎麼回事?”回去的路上,顧言又跟顧念打聽起剛才的事情。

原來顧言當時在中堂的時候就在了?顧念回想了一圈,大概明白了今天這場試探的來源,後背不禁一涼。

顧夫人大概戴著望子成龍的濾鏡,而且一直待在身邊,看著他進入大理寺之後一點一點‘轉變’,越來越‘聰明’,偶爾犯傻,而且還結交了年深和小世子這樣的朋友,便沒什麼覺得突兀的。

但顧言離得遠,站在他的角度,他的弟弟仿佛突然就變得很‘厲害’,方便麵雲霞飲什麼的也就算了,望遠鏡這種東西,完全不像他原本那個隻迷戀賭博揮霍錢財的倒黴蛋弟弟能鼓搗出來的,心裡會生疑也就不奇怪了。幸虧他剛才把望遠鏡推在了墨青身上。

“哎,我以前不是喜歡跟人賭葉子戲什麼的麼,很多玩伴都是胡商。我多聰明啊,一來二去就學會了很多種胡語,也常聽他們吹噓一些亂七八糟的奇事,聽得人一愣一愣的。我當時以為他們就是打牌空隙在吹牛,後來才發現,這些胡人真的是有些秘寶和奇方。那個罐頭就是這麼聽來的,不過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顧念不知道經過剛才在舊宅裡的多次‘測試’顧言到底打消疑慮沒有,隻能努力在言語之中繼續不著痕跡的為自己行為找補。

“你的確從小就很聰明。”

“那是,阿兄你不在長安不知道,我現在可厲害了,跟著年少卿破了好幾個奇案呢,上次還去過洛陽的秋濃渡。”

為了努力展現自己得意忘形不靠譜的幼稚一麵,回去的路上,顧念又故作誇張地給顧言講了幾件案子,眼見看到了藥肆的招牌才收住話頭。

“不知不覺,你就長大了。” 顧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麵色看起來似乎沒有變化,語氣卻溫柔了幾分。

一路提心吊膽的顧念默默鬆了半口氣,看樣子算是沒問題了吧?

顧言的行程依舊很緊,隻在長安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就騎快馬離開了長安。

顧家人照舊又是全家送到開元門外,等到顧言騎馬的身影混在塵土裡再也看不見,顧念才算是真正鬆了口氣。

走回藥肆的路上,顧念隻覺得身心俱疲,這一天為了應付顧言,他簡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天色陰沉欲雨,他原本跟家人打了招呼要去墨家,半路經過醴泉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桃花新府的溫泉,便決定改道去泡溫泉。

顧念包了一座院子,又讓琉璃上了兩壇好酒,泡完溫泉便獨自喝了起來。

“把顧司直送到地方了麼?” 掌燈時分,年深回到府內,將韁繩丟給小廝,隨口問了迎上來的杜泠。自從上次出了綁架的事情之後,他就安排了人每日暗中送顧念來去,保護他的安全。

“聽說今天本來要去墨家的,可是半道不知道為什麼拐進了桃花新府那邊,可能是想進去泡個溫泉喝點酒放鬆一下吧。”人要是到了墨家,他們的人手就會撤回來了,現在隻能在桃花新府外邊守著。

聽到‘喝酒’兩字,年深搭在外袍扣子上的手頓了頓,立刻轉身大步向門外走去。

“麾下?你去哪兒?外麵要下雨了!”杜泠喊了半天,隻得到一個頭也不回的背影。

顧念抱著第三壇酒,越喝越覺得煩悶和落寞。

大約是陰鬱的天氣和酒精放大了他心裡的那些負麵情緒,他也不知道該怪誰,但就是覺得自己很委屈。

為那些不得不說的謊話而委屈。

為自己的努力反被懷疑擔驚受怕而委屈。

為自己無法開口的愛慕委屈。

為這種永遠藏著一個秘密跟全世界都無法站在一邊的孤獨感而委屈。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要倒黴的承受這一切?”顧念醉眼微醺,朝著院子大吼了一聲。

四下絲竹聲亂,回答他的,隻有傾盆而下的雨水。

顧念的眼淚也隨著雨水滴落下來,他用力擦了兩把,卻完全止不住自己的淚水。

去他的男兒有淚不輕彈!擦著擦著,顧念便由無聲流淚變成了嚎啕大哭,哭聲全都淹沒在了大雨裡。

大雨簌簌,年深坐在屋脊上,聽著底下隱約傳來的哭聲,修長的手指握緊了鬆開,反反覆覆,卻始終沒有起身。

屋瓦輕動,追過來的杜泠走上前來,打開雨傘給他遮上,猶豫地開口,“麾下,要不然我下去勸勸?”

年深搖了搖頭拒絕道,“你走吧,我在這裡陪他。”

“是。”

杜泠把雨傘留給年深,轉身正要躍下屋簷,年深又道,“記住,今天這件事,你就當從來沒聽到過,永遠不要在顧司直麵前提起。”

“是。”

杜泠接連越過幾個院落,站在最高的簷角回頭望去,年深依舊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手執雨傘,望著腳下的屋瓦一動不動。風雨之中,仿佛端坐在正脊上的鴟吻,沉默而安靜地守護著身下的那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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