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霜殿裡的眾人麵麵相覷,這要是換成在他們大榮,如果誰敢用土裝著貢品送上來?不過再仔細看看那位副使和翻譯身上的粗布,大致也能料想到拉夫部落應該還是比較偏原始的風格,這樣想想,就又覺得似乎合理了些。
就在這個時候,顧念的親兵拎著一個刷清漆的竹子提盒跑到了含霜殿門口,顧念擺了擺手,示意他在門口稍等片刻。
接著柳柒又問了一些關於保管箱子的細節,最後看向了馬巍和顧念年深等人,用眼神詢問他們還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顧念點了點頭,溫和地開口,“我姓顧,”他遲疑了下,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飛快地看了年深一眼,而後自我介紹道,“是大理寺的司直。”
眾人:…………
“我想問下貴使,你口中的秘銀,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東西?”
眾人怔了怔,既然叫秘銀,那自然就應該是種銀子吧,或許摻了點雜質之類的,所以才叫‘秘’銀?
副使聽完翻譯的話也愣怔了下,隨即解釋道,就是種用銀色的閃閃發光的石頭煉製出來的東西。
顧念勾勾手,讓候在門口的親兵走了進來,隨即讓親兵打開那個提盒,放在副使麵前。那裡有九塊各種各樣的天然礦石,都是銀灰色調的。
“你能告訴我具體是哪種石頭麼?”
副使皺眉仔細辨認了會兒,最後挑出了其中一塊石頭。
顧念又吩咐親兵打開盒子的第二層,眾人好奇地伸長脖子看了看,發現裡麵是九個銀色的茶碗。
“這九個杯子裡有跟貴部落鑄造好的瓶子比較相似的嗎?”
這次副使的速度快了許多,直接從中挑出了一個杯子。
殿內的眾人都愣住了,礦石他們不太認得,但杯子他們就認得出了,副使挑出來的那個杯子根本不是什麼銀杯,而是白錫杯。
顧念看著那個杯子輕籲口氣,“我想,我大概知道這樁貢品失竊案是怎麼回事了。”
眾人不禁齊齊看向顧念,啥?你知道了?
怎麼就知道了?
一頭霧水的柳柒忍不住開口,“到底是哪邊的人有問題?”
“不可能是我們完顏部落的人有問題。”完顏忽烈立刻道。
顧念搖搖頭,“兩邊應該都沒有問題。”
都沒有問題?那花瓶怎麼會丟?
旁邊的人全都滿腦子問號。
唯有年深跟上了顧念的思路,淡淡地看了眼那個還被副使握在手裡的酒杯,“難道是白錫有問題?”
顧念點了點頭,“沒錯,就是它的問題。”
白錫有什麼問題?錫器在大榮朝的價格並不算低,雖然不如金銀貴重,卻也非常受世家和豪紳追捧,屬於比較流行的材質,沒聽說有什麼問題啊?
眾人依舊疑惑不解。
“剛才下課的時候,完顏忽烈問我,‘有沒有什麼物理現象能把箱子裡的大花瓶給直接變沒’,事實上,還真有。”顧念輕歎口氣,剛才檢查完箱子,他其實就已經隱約猜到了這種可能性,畢竟以箱子內外的狀況來看,完全沒有被撬開,藏暗門之類的可能性。如果是拉夫部落的人自己把瓶子藏起來,陷害完顏部落的人,那麼大的一對瓶子,彆說一兩個人根本搬不動,而且動作肯定小不了,守在旁邊的完顏部落的人怎麼可能會察覺不到?
物理現象?把花瓶變沒?
眾人越聽越糊塗。倒是陸昊和年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大家都知道金銀之類的東西在高溫下會變成水狀,對吧?”
完顏忽烈等人立刻點頭,這個大家都見過。
“那降溫呢?”
降溫,眾人不禁麵麵相覷。
“白錫這種金屬雖然看起來似乎跟銅鐵差不多堅硬,其實不然。它有個特彆的地方,就是在溫度極低的時候,會化為煤灰狀的粉末。”
什麼???
殿內的人全都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立刻想起副使說他們出門沒多久就遭遇了暴風雪的事情,這麼說來,那個時候,花瓶就已經被凍成粉末了?
“這個時候的‘它’應該叫做灰錫,以物理的角度來說,這種白錫在低溫狀態下變成灰錫的現象被叫做‘金屬相變’。當然,通常也被叫做‘錫疫’。如果需要,過幾天我可以用鬥轉星移亭為大家演示下這個白錫在低溫下化為齏粉的過程。”
陸昊深吸了口氣,“所以殿下是說,那兩個花瓶並沒有消失,而是變成粉末混進那堆沙土裡了?”
“就是這個意思。”
含霜殿內一片寂靜,唯有那位副使和他的翻譯急得不行,催促著譯語官把顧念的話翻譯給他們聽。
“那,那些白錫還回得來麼?”柳柒疑惑地看向顧念。
“可以,”顧念點點頭,“隻要你們把那堆沙土中的錫粉從土裡篩出來,然後加熱到融化狀態,就能再次得到白錫,不過隻有錫塊,花瓶肯定是沒了。”
這功夫譯語官那邊也翻譯完了,副使聽完也怔住了。
“可是我們以前為什麼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副使疑惑地問。
“你們既然將它作為貢品,想來也是極為珍視這種礦石煉出的東西吧?產生錫疫需要一定的時間,如果不是長時間將錫器放在極寒的環境裡,發生的可能性不大。另外,隻有純度極高的錫才會發生這種現象,所以,如果以往你們提煉出的錫器純度不夠,也不會有事。”
眾人:……
看來副使剛才說他們的工匠煉製時用了最虔誠的心是真的,否則這兩個花瓶的純度也就不會達到能產生錫疫的狀態了。
副使聽完翻譯,也恍然大悟。
送顧念和年深等人離開大理寺的時候,柳柒的目光幾乎已經黏在了顧念身上。
馬車一轉過街角,柳柒立刻湊到了馬巍近前,“殿下以前斷過哪些案子,能不能給我講講?”
“想聽?先把新法案的修正初稿做出來。”馬巍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胡子。顧念經手的案子也不少,不論是天香樓的案子,還是洛陽的紅衣女鬼案,亦或者是當初的康安國副使失蹤案,樁樁都離奇而曲折,那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得清楚的。
“我今晚就開始弄。”柳柒乾勁滿滿地擼起了袖子。
天色已晚,陸昊吳鳴和完顏忽烈等人各自回府,回程的馬車上便隻剩下了顧念和年深兩人。
“東走西顧到底是什麼意思?”等到馬車駛進宮門,顧念忍不住開口。
他想了一路都沒想明白。
年深豎起一根手指,“一次許願筒。”
顧念氣呼呼地踹了他的鞋跟一腳,“不說拉倒!”
年深:…………
第二天清晨,顧念半夢半醒,習慣性地想去偷摸某人的腹肌時,發現榻邊屬於年深的那側又已經空了。
“去校場了?”顧念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了眼天色,正要翻過身繼續睡,突然發現年深的枕側放了卷書。
這麼上進,半夜還看書?顧念抓起那卷書想看看名字,結果高估了自己昨天被折騰到酸軟的手臂,手一滑,另一邊的卷軸咕嚕嚕地滾到地上拖出去兩米多長。
顧念頂著酸疼的身體爬起來,邊在心裡‘咒罵’年深邊手忙腳亂的想把書卷回來,卷到半途,突然看到上麵的一首詩。
煢煢白兔 東走西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原來是這個意思!他瞬間醍醐灌頂,也明白了這卷書出現在枕頭邊的理由。
卷完之後,顧念發現地上還掉了張紙條,估計是卷在書裡甩下去的。他順手撈起來,卻發現上麵寫著另外四個字,【年某眼中,人皆不如顧】。
顧念的耳根頓時有些發熱。
悶騷的家夥。他舉起手上的卷軸狠狠拍了年深的枕頭一下,卻忍不住地翹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