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番外九 煙雨江南 下(1 / 2)

像這種村落, 住戶大多都是親戚或者同族,互相沾親帶故, 一聽說出事, 河邊的人頓時都關切地圍了過去,“怎麼啦?”

“三郎說昨天二娘買的那幾件首飾是假的,兩人吵起來了。沒多大功夫, 二娘就跳了井。”

眾人聞言,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才跟顧念搭話的婆婆著急地追問,“二娘沒事吧?”

“我剛剛過來的時候, 三郎他們正把人往外井外抬,但是二娘一動不動的,恐怕……”少婦眉心微蹙, 沒再把話說下去,但旁邊的人都明白, 那就是凶多吉少的意思。

“人現在在哪裡?快帶我們去看看!”顧念連忙插話,如果是剛救上來, 說不定還來得及用心肺複蘇術。

少婦被問得怔了怔,這個俊俏的郎君瞧著眼生,好像不是他們村裡的人。

“我們是洛陽來的商販,平素在外奔波,學了幾手粗淺的醫術,或許可以試試幫忙救人。”見她露出遲疑的神色,年深立刻解釋了句。

不得了了,這幾個商販怎麼長得都這麼好看?看到英武不凡的年深,少婦臉頰微紅,立刻垂下了眼睫, “順著這條路走到儘頭,然後左轉,大槐樹底下那口井就是。”

顧念和年深翻身上馬,閃電般的順著土道飛奔而去。

他們趕到井邊的時候,就見那裡圍了大半圈人,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穿著粗布團花羅裙的女人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坐在井沿的白發老頭兒正雙手拄著拐棍遺憾地搖著頭,“沒救了,趕緊買棺材準備後事吧。”

旁邊跪了個灰白短打的青年,看著女人一臉悲戚後悔之色。

顧念跟年深對視一眼,躺著的那位應該就是少婦口中的二娘,而這位跪著的,十有八九就是秦三郎了。

救人如救火,沒等馬蹄收穩顧念就飛身跳了下去,結果被地上那堆碎石子滑了腳,差點給眾人行個大禮,幸虧他平衡感還不錯,單膝著地迅速穩住了身形。

“麻煩讓讓。”顧念救人心切,從兩個圍觀村民的縫隙之間硬擠了進去。

他衝到女人身邊蹲下身,麻利地擺正了她的頭,又抬高了對方的下巴。

村民們都被這個突然衝出來的人嚇了一跳,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出聲喝止,“你在做什麼?”

年深縱身落在圈內,抬臂攔住了正要上前的那些村民,“他或許能救活二娘,諸位稍安勿躁。”

眾人:???

他們這邊說話的功夫,顧念已經按著二娘胸口做起了按壓的動作。

回過神的灰白短打青年見顧念‘輕薄’自家娘子的屍身,悲憤地衝了上去,“放開她!”

年深扭住他的胳膊,一腳踹在膝窩,利落地將人按跪在地上,“救人從急,請勿見怪。”

坐在井沿的白發老頭用拐棍杵著地麵,“這,這成何體統!”

旁邊的村民們聞言,都擼起袖子要上去幫忙。

另一個與青年樣貌肖似的青年憤憤衝上來,被年深單手拎著手腕摔翻在地上,‘砰’地砸起半尺多高的塵土。

青年眼珠赤紅,奮力掙紮,“哪有這麼救人的?”

年深按在青年肩膀上的手又加了兩分力道,冷臉掃了眼周圍,氣勢凜然,“那麼會有人傻到在這種時候找打嗎?”

年深說的不止是顧念,也是在場的所有人。他不願意動手傷人,但也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碰顧念半根手指。

青年掙紮的動作頓了頓,老頭和其它村民也被年深的氣場震住,露出了遲疑的神色。

就在這個時候,葉九思和吳鳴也騎馬趕到了。

年深跟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示意他們控製圍觀的村民,自己則揪著青年的衣領把人拽到二娘身邊,“過來。”

“待會兒我讓你吹,你就這樣用力往她嘴巴裡吹兩口氣,懂麼?”年深邊說邊示範性的做了兩次吹氣的動作。

為了保證顧念的安全,這個‘冒犯’的動作還是讓她自己的相公來做比較好。

這是做啥?青年迷茫地看著年深,圍觀眾人更是聽得目瞪口呆。

吳鳴晃悠著手上的半根柳枝,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的道,“把你的陽氣渡給你娘子,再分些陽壽,就能救活她,願不願意?”

他原本是想嚇唬一下秦三郎,沒想到對方怔忪片刻後卻堅定地點了點頭,“願意!”

“二九,三十。”

年深密切關注著顧念那邊的狀況,聽他數到三十,立刻按了下青年的脖頸,“吹。”

青年毫不遲疑地的俯下頭照做,倒是剛才被年深橫摔在地上的青年爬起來要衝過去阻止,卻被葉九思攔住了

第三輪按壓做到半途,地上的女人突然動了動,歪過頭吐出一口水。

“二娘?”灰白短打的青年又驚又喜。

二娘緩緩睜開了眼睛。

村民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還真能起死回生?

二娘被喜出望外的村民們團團圍住,顧念則鑽出人群,疲憊地靠著那棵大槐樹坐在了地上。

年深拎著從馬車上翻出醫藥箱走過去,一聲不吭地蹲下身,撩起袍子查看起他的膝蓋。

看到磨破的褲子被洇上了血痕,顧念才意識到自己的腿剛才擦破了。

“沒事,就是點擦傷。”顧念不以為意地道。

“我記得好像有人告訴過我,出血的傷口不及時處理,很容易感染,嚴重的甚至會傷及性命。” 年深麵色嚴肅,手上清理傷口的動作卻異常溫柔。

顧念:…………

“而且我答應過顧言,不會讓你受一點傷的。”年深歎了口氣,微微垂下眼皮,似乎有些自責自己的‘違約’。

“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顧念湊到年深頸邊,撒嬌地親了他一口。

半個時辰之後,秦三郎在屋內照顧二娘,顧念則坐在秦三郎家裡的院子裡,苦口婆心地跟村民們解釋,不是什麼渡陽氣,是氧氣。

隨後,又斷斷續續的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講述,總算弄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昨天上午,一個遊商駕著驢車來村子裡兜售首飾,箱子一打開,眾人便被裡麵琳琅滿目的物件驚住了,做工精美不說,還幾乎都是村婦們沒見過的漂亮樣式。

釵、環、梳、蓖(bì)、簪、鐲、步搖、翠翹、瓔珞,各式各樣,應有儘有,金銀的材質再配著上麵鑲嵌的五光十色的珠寶,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

秦家村的這些村婦們平素連件銀首飾都難得用上,一下子看到這麼多漂亮的首飾,根本移不開眼睛。

遊商巧舌如簧,說這批首飾是自己撿漏買下的,都是京城兩三年前流行的款式,今天買到就是撿了大便宜。金銀首飾不但百年不朽,自己戴過還可以傳給下一代,而且保值,需要時可以隨時變賣折現。

他給出的價格也確實比城裡便宜了不少,村婦們被遊商說得紛紛動了心思,很多人都買了。手頭不太寬綽的,就挑了銀的,家裡餘錢多的,便都瞄上了金的。

秦三郎命苦,父母早逝,原本兄弟四個,大郎和二郎前些年當兵戰死了,隻剩下他和四郎。他們兄弟兩個小時候是吃百家飯長大的,話不多,卻乾活利索,是把種田的好手,他們種出來的稻子不但量多,品相也好,多出來的糧食拿去賣,總是最先賣完的。近幾年官坊那邊又可以租用新農具,他們家種田愈發得心應手。

三郎四郎人也勤快,得空就會幫鄉裡們的忙,前年水磨坊招晚上幫忙卸貨的零工,為了多賺些錢,兩人除了種地,還到輪流去水磨坊打工。二娘除了照顧家事也勤勤懇懇的養蠶織布,幾年下來,家裡很是攢了些餘錢。

長嫂如母,二娘被遊商說動,想著四郎馬上就要說親,到時候聘禮送金飾也體麵,鬼使神差的將家裡這些年攢下的錢全拿了出來,一口氣買了三件金首飾,打算自己留一件,另外兩件給四郎下聘用。

昨天三郎和四郎忙到半夜才回家,二娘沒來及把東西拿出來,今天中午三郎和四郎回來吃飯,二娘才開心地捧出了那幾件金飾。

三郎有些驚訝,拿過東西看了看,篤定的說是假的,二娘便跟他吵了起來,兩人開始翻舊賬,從那些首飾的真假一直吵到三郎前年買錯草藥,二娘一氣之下投了井。

葉九思擺弄著手上沒打開的玉扇,有些不解,“聽起來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怎麼就能把人氣得投了井呢?”

吳鳴聳了聳肩,“小事不能小看,滿地的芝麻綠豆,也是能摔死人的。”

小世子:…………

“幾位走南闖北,見過識廣,能幫我們看看這東西的真假嗎?”四郎聽說他們幾個是從洛陽來的商販,便用帕子兜了那幾件引起兄嫂爭吵的禍源,想求個明白。

帕子裡放著三樣東西,透雕卷花蛾紋梳,喜鵲銜枝嵌珍珠寶石花樹釵,竹節鐲。乍看確實挺漂亮的,但對葉九思這種自小養在金玉之中的人來說,掃一眼就能看出問題。

小世子嘖了聲,眉心微皺,“假的,鍮石做的。”

鍮石,也就是後世的黃銅,粗看起來的確類似黃金,但光澤度和細膩感依舊無法與黃金相比,而且分量也遠遠輕於黃金。

“這個珍珠和寶石更假。”顧念搖了搖頭,那個寶石,明顯就是染色的琉璃。

四郎落寞地垂下了腦袋,“這麼說,阿嫂果然是被那個遊商騙了。”

圍在旁邊的許多村婦聞言也跟著大驚失色,昨天從遊商那邊買了金銀首飾的,可不止二娘一人。

眾人紛紛跑回家去取自己買的東西,想請顧念他們幫忙確認一下。

村民們散開之後,顧念等人才有機會仔細打量眼前的這個小院,吳鳴一轉頭,就發現柴房的屋簷下掛著幾根削尖的竹管,尖利的模樣極似暗器。

“這是什麼?”吳鳴好奇的開口。

“耘爪(yún zhǎo),水田裡除草用的。”四郎解釋道。

顧念等人都沒下過田,自然也沒見過此物,便饒有興致地請四郎演示了下使用方法。交談之間,赫然發現四郎年紀雖輕,對種田的各種事項卻頗有心得,說起稻麥複種的經驗也頭頭是道。

葉九思不禁有些奇怪,“看你的年紀不過二十來歲,怎麼感覺比老農戶們的經驗還多?”

“其實這些我也都是聽阿兄說的。”四郎撓了撓後腦勺,憨厚的一笑。

顧念再細追問才知道,小時候三郎帶著四郎吃百家飯,他們那時候年紀小,賺不了什麼錢,為了報答大家,就幫著大家力所能及的做些農活。

每個農戶們勞作耕田的習慣都不一樣,甚至用農具的方法都會有所區彆,為了配合各家,三郎每次都會認真的跟著對方學習。他不愛說話,卻喜歡琢磨,那些農戶們長年累月養成的耕作習慣裡,也藏著他們種田的經驗,三郎悉心對比,一來二去,便集合百家之長,總結出了一套最有效率的耕作辦法。

三郎也曾經試著把辦法教給村裡的其它農戶,但他是大家看著長大的,甚至種田也是人家手把手教的,所以即便他們家的收成比彆人家好些,稻子長得大些,大家也隻會認為可能是新開田地的肥力足,對他口中所謂的新方法並不感興趣,隻有四郎老老實實的跟著他學。

顧念聽得眼睛發亮,與年深對視了一眼,三郎這種肯下心思認真研究的勁頭,正是他想找的那種人,不禁動了想把這兩兄弟帶回理工學院研究農學的心思。

取東西的村婦們陸續回來,捧回了一堆首飾。

顧念和葉九思邊看邊搖頭,都不用細看,根本沒有一件真貨。

“純金的質地很軟,像這麼細的花絲,一扯就會變形,即便到這麼厚,用指甲也很容易就能刮出痕跡。”顧念熟練的從年深腰間翻出錢袋,摸了塊金鋌出來,對比著給眾人解釋。

村婦們麵如死灰,完了,她們辛辛苦苦攢的那些錢,都被昨天那個家夥騙走了。

為了抓到那個騙子,顧念等人特意在秦家村留宿了一個晚上,然後詳細跟眾人打聽了那個遊商的衣著、相貌以及貨箱的樣子,綜合所有的特征修修改改畫了兩幅圖出來。

一張是騙子樣貌特寫,另一張則是遊商駕驢車的全身像。

看完那兩張畫,村民們全都嘖嘖稱奇,看向顧念的目光愈發震驚,這個商販不但會醫術,畫畫也如此了得,簡直神了!

秦家村走出去不到十裡,就是三條官道的交叉口,方向四通八達,一時很難鎖定那個遊商去向,但隻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的驢車裡還有幾乎滿滿當當的一車貨,如果不抓住他,不透過他找到他背後的那個造假團夥,後續定然還會有無數個像二娘這樣的受害者。

顧念跟年深討論了一下,決定兵分五路,分幾個方向追,最後在蘇州城會合。為以防萬一,再將畫像發給周圍的幾個縣城,聯合張貼告示緝捕這個騙子。

在落款的問題上眾人有些犯了難,他們誰的名字說出去都會暴露行蹤,但不亮出身份的話,又怎麼讓各城的縣令配合呢?

幸好,顧念還有枚‘大理寺少卿’的魚符。

自從上次幫大理寺破了拉夫部落貢品失竊的奇案之後,柳柒就變成了顧念的粉絲,每每遇到一些想不通的奇案,便會去理工學院找顧念求助。

大理寺本來就極缺人手,顧念自己又對查案有興趣,後來便跟馬巍和柳柒商量,想要在大理寺掛職做個司直。當然,隻是為了協助查案時有個名正言順身份,隻掛名乾活,不拿俸祿。

馬巍覺得司直這個職位太低了,不適合顧念,便專門為此事去禦書房找了年深一趟,最後給顧念掛了個‘大理寺少卿’的頭銜,方便和隱秘起見,名字也特意用的‘吳用’這個假名。

現在這種狀況,倒是正好可以借著查案從急的名頭,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請各縣協助。

至於吳鳴也覺得這種拿身份不拿俸祿的方式不錯,後來為了幫年深和陸昊私下查人便宜行事也去大理寺掛名做了寺丞,讓大理寺又多了位普通案件指使不動的大神級酷吏,那就是後話了。